帝王师:张居正

第46章


所谓爱人,并非是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而是有一种视人如己的恕心。能用人之长,恕人之短;用其刚正,恕其峭直;用其恢弘,恕其豪放;用其坚强,恕其拘执;用其明敏,恕其疏略;用其大节,恕其小疵。能够有这种恕心,就不愁得不到真人才!”
  其实用人这门学问,众说纷纭。与张居正同是帝王师级别的刘伯温说,用人的前提是先为人才们创造一个清明的环境,正如磁石吸引铁一样。提倡知行合一的王阳明则说,用人就要用那些肯自我约束的人,这个自我约束就是有勇气致良知。靠意志征服世界的天骄成吉思汗(注:成吉思汗,原名孛儿只斤·铁木真,蒙古帝国的建立者,世界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其生平事迹,详见度阴山著《成吉思汗:意志征服世界》。)则说,用人就是要用那些意志力顽强的人。
  正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无论是刘伯温、王阳明、成吉思汗,还是张居正,都靠善用人的艺术,博取了一片属于他们自己的天空。
  智惩云南王
  对违法乱纪的官员,张居正从不手软。因为他知道,制定法律就要执行,倘若有人违法未受到惩处,那他的政策、法律将是一纸空文,受人耻笑。
  张居正不但对违法的普通官员施以正义之手,即使是功勋卓著、不可一世的封疆大吏,张居正也会把正义之剑放到他的脖子上。第八代黔国公沐朝弼就可以现身说法。
  沐朝弼是明帝国开国名将、朱元璋的义子沐英的第八世孙。沐家世代镇守云南,是中央政府和百姓眼中的云南王。沐朝弼很能打,为中央政府稳定南方做出过卓越贡献,但此人的个人道德水准实在令人作呕。首先他是个不孝子,对母亲非打即骂;另外有乱伦之罪,奸污了嫂子,夺了兄弟的财产。更要命的是,他私藏叛贼,中央政府受到举报后,派人来查,他居然动用军队向特派员示威,还违反王爷守则,用调兵符擅自调动军队。
  中央政府对他的忍耐已到极限,纷纷请求朱翊钧严厉惩处沐朝弼。朱翊钧听说家族中出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儿,大怒若狂,要张居正拟旨,取消沐朝弼的爵位,押到京城等候发落。
  李太后看张居正不发一言,就知道这不是件容易办的事。她明知故问:“张先生,是否有为难之处?”
  张居正沉吟半晌,却抛出另外一个话题:“我突然想到当年的朱宸濠。”
  朱翊钧不知道朱宸濠是谁,去看冯保。冯保解说道:“朱宸濠是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时的宁王,是个叛贼。如果不是王阳明及时平叛,哎,真不好说呢。”
  李太后轻轻“哦”了一声,她知道张居正不会没有理由地提朱宸濠,所以她想听下去。张居正得到了李太后的暗示,侃侃道:“朱宸濠造反,因为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现在,沐朝弼也有。遗憾的是,朱宸濠造反时有王阳明,现在却没有。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大祸。”
  朱翊钧急了:“那就不处置这个家伙了吗?”
  张居正斩钉截铁:“当然要处置,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能因为他是王爷,也不能因为他手里有军队,就姑息他。”
  朱翊钧看了看母后,又看向张居正:“张先生,那就拟旨吧。”
  张居正不发话,冯保提醒朱翊钧:“万一沐朝弼接到圣旨叛乱,怎么办?”
  “呃!”朱翊钧没有想到,或者说他认为这不可能,“他敢造反?反了他啦!”
  张居正说话了:“他当然敢,因为他是王爷,是皇族。政府派人去拿他,他可以说这是您朱家的事。这是个两难,纵然把沐朝弼拿下,该如何处置,是按您家族的规矩还是按法律?臣不知皇上怎么想。”
  李太后心里不禁惊呼一声:“想不到张居正的为难却在这里,由此也看出张居正的老谋深算!”
  的确,沐朝弼虽不姓朱,其祖宗却是朱元璋的义子,也算是半个朱家人,其违法犯纪可以看作是家事。多年来,王爷们犯错,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皇上如果英明,会按法律办事;倘若昏聩或者重了亲情,那就拖泥带水,最后不了了之。张居正担心的是,拿了沐朝弼后,万一其不受到应得的处分,他如何向政府交代。
  李太后定了定神,正色道:“张先生尽管全心全意去做,我和皇上无条件地支持你。”
  张居正抖擞精神道:“臣已想好了策略。沐朝弼虽然目无法纪,可他儿子却是有良知之人,懂得进退取舍之道。皇上先颁圣旨,将黔国公爵位授予沐朝弼之子,然后再逮捕沐朝弼。我相信,即使沐朝弼要造反,他儿子绝不会同意。如果沐朝弼真的大逆不道,那他儿子必会大义灭亲。”
  李太后心里叫了声“好”。
  张居正又说道:“不过押沐朝弼来北京,大可不必。沐朝弼手下将士众多,肯定有死士,来京路途遥远,我担心会有不测之变。不如押他到离云南相对近的南京软禁。”
  李太后频频点头:“张先生算无遗策,真是我大明之福。”
  朱翊钧站起来:“张先生,那就去办吧。”
  张居正料得万无一失,沐朝弼的儿子一得圣旨,马上掌控云南军权,沐朝弼纵然想有所动作,手中已无军队。他只好在儿子和中央政府特派员的双重押送下,颓唐地离开云南,抵达南京。他将在这里度过孤独的余生,是他为挑战张居正所代表的大明帝国权威付出的昂贵代价。
  不是每件事都这样顺手,越大的人物做事所遇到的障碍越多。
  
第六章 刘台事件
  张进事件
  1575年马上要来临时,张居正正在北京城内阁中踌躇满志,一场风暴已在遥远的南京酝酿开来。这场风暴的尖兵叫张进,是个太监。几个月前,他被冯保从北京调到南京,负责监督南京守备(军政一把手)申信。说是监督,其实是扯淡。张进和申信亲如兄弟,所以申信在权力范围内可以为所欲为。而为了回报张进,张进在南京也是趾高气扬。
  春节前三天,张进在南京最高档的酒馆里喝酒。他酒量一向不好,但喜欢喝。一喝就多,一多就耍酒疯,人尽皆知。那天晚上,张进喝得里倒歪斜,在酒馆里耍起了酒疯。很不凑巧,隔壁包间里也有几个人在喝酒,听得隔壁大喊大叫,就推开了门。其中一个喝成猴屁股的人还没看清张进的模样,就被张进一脚踢了出来。
  张进是何等人,冯保的得意下属,向来是嚣张跋扈,喜欢痛打落水狗的,所以就上前连踢带踹,把那人打了个半死。
  第二天早上酒醒后,张进隐约记得昨天耍酒疯时,有人大喊一个人名“王颐”。想到这里,他不禁哆嗦了一下,慌忙叫来跟班,喷着满口的酒气问:“昨天咱们见到那个狗屁言官王颐了?”
  跟班回答:“是的。”
  张进紧张起来:“这鸟言官时刻找我麻烦,难道我昨天耍酒疯被他撞见了?”
  跟班说:“岂止是看见,而且他还亲身经历了。”
  “什么意思?他当时在干啥?”
  “他当时在您威武的脚丫子下,哭爹喊娘。”
  像一柄刺刀突然刺进张进的胸膛,他“哎哟”了一声:“难道我昨天耍酒疯揍的人正是王颐?”
  跟班像是自己的学生答对了问题,兴奋说道:“公公太聪明啦!”
  张进向后便倒,在众多跟班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的帮助下,他才悠悠苏醒,扼腕道:“完蛋了,我闯下大祸了。”
  众跟班说:“公公您在南京天下无敌,还怕他不成?”
  张进“呸”了他们一口:“你们懂个屁,来南京之前,冯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说张首辅正在和官员们作对,叫我万不可得罪那群官员,尤其是言官。否则,他们攻击冯公公,张首辅就大大的为难了。”
  跟班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急忙为张进出谋划策,最后也没有拿出可行的办法,张进只好去找申信。
  申信坐在办公桌后,哭丧着脸,一见张进来,跳起来指着张进的鼻子:“你闯下大祸了,南京的言官倾巢出动,都在弹劾你和我呢!”
  张进先抖了一会儿,很为自己之前的表现羞愧。他站直了身子,昨夜的酒劲还未彻底过去,扯开嗓子:“我不怕他们,你也不要怕,有冯公公在。对了,揍人是我一人的事,他们为何要弹劾你?”
  申信鼻子气得一歪一歪的:“他们说你和我穿一条裤子,只搞掉你不足以平民愤,还要拉我垫背!”
  张进冷笑:“什么狗屁民愤,还不是他们这些官员的愤!”
  申信如霜打的茄子:“你赶紧给冯公公写信求救啊。”
  张进寻了个椅子,安稳地坐下去:“你慌什么,听天由命吧。”
  张进的命很好,就因为他的大树是冯保。一大堆弹劾书从南京抵达北京后,内阁会议马上召开。吕调阳对太监向来无好感,坚持要从严处置张进。张居正一言不发。吕调阳偷偷观察了下张居正的脸色,立即意识到自己有原则性错误,急忙纠正:“张进大概有错,可那群言官也是添油加醋。”
  张居正还是不发一言,吕调阳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继续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皇上把弹劾书交给咱们,可见这是件小事,我们自行处理就好。”
  吕调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张居正像是对吕调阳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先放一放再说。”
  他想放一放,可言官们绝不可能同意。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