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59章


  张居正一本正经地说道:“天象大变,说明朝中有小人,需要来次大考核,把不合格的官员清除,平息天之怒。”
  张四维吃惊道:“考核京官每六年一次,这不符合规矩啊。”
  张居正看了他一眼,眼神犀利,像是根锥子。
  张四维低下头,吕调阳一字不吐。
  内阁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时光似乎凝固了。许久,张居正才开口,语气很温和:“张公说得很对,做人做事都要有规矩。尤其是我们内阁辅臣,要按祖宗之法做事。我记得随时考核京官是有先例的,不知二位可知?”
  张四维和吕调阳变了脸色,他们做官多年,当然知道有这样的先例,就是所谓的“闰察”。“闰察”始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时期,由宦官刘瑾提出,方式是不定期地考核京官,目的是借此打击异己。这个自然是先例,但却是恶例。两人想不到反夺情事件会把张居正伤得这样深,居然动起了“闰察”这邪门武器。
  张居正见两人不说话,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二位既然知道,那就要吏部上奏章吧。”说完,他站起来,施施然地走了出去,留下张四维和吕调阳大眼瞪小眼。
  张居正一向深思熟虑,闰察这件事大概在反夺情事件初发时,他就已决定。所以吏部尚书张瀚被免职的当天,张居正就把王国光推荐为吏部尚书。这就叫作布局,只有智慧高绝的人才能看透。王国光在张居正的指示下,很快就向朱翊钧上疏,请求闰察。朱翊钧和李太后、冯保商议,结果自然是同意。
  闰察还未开始,已有人感到危机。但这些人正如笼中的老鼠,无计可施。他们只能发泄,或者说是过过嘴瘾。有流言说,皇上冬天时都会赏赐他臣貂皮帽抵御风寒,而张居正却带头不戴貂皮帽,他号称是为了节省开支,实际上是服壮阳药过多,毒都上了脑袋,燥热难耐,如果戴了貂皮帽肯定会成熟猪头。还有流言说,张居正的儿子是靠作弊中了进士。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连张居正都听到了。对付这种“扯老婆舌”的行径,张居正一向是等闲视之。他曾说:“浮言私议,人情自不能免。”尤其是他这种大人物,更是如此。二百多年后的梁启超也说:“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
  面对诽谤和流言,张居正有句名言:“我一生都是顺着自己所欲所求来学习的,不在意别人理解还是不理解。不但一时之毁誉,不挂于心,就是万世之是非,也不计较(吾平生学在师心,不蕲人知。不但一时之毁誉,不关于虑;即万世之是非,亦所弗计也)。”
  这就是阳明心学,他读懂了阳明心学。他又说:“得失毁誉关头,若打不破,天下事无一可为者。”只要能成就大业,什么得失毁誉,万世是非,一切都在所不惜,这种坚强的意志只能出自良知的力量,一旦这种力量发挥,就会所向披靡。这年的闰察纯是张居正对反夺情成员的反攻倒算,也纯是发自良知。
  那位被罚薪三个月的何维柏勒令去职,一直叫嚣张居正应该回家丁忧的南京操江御史张岳也被罢职,上疏解救吴中行等人的翰林院大批官员被调到南京坐冷板凳。他们离开北京前已确定,在张居正有生之年,他们肯定看不到北京的太阳了。
  闰察刚开始时,冯保来找张居正,希望张居正能帮他清退几个他看不上眼的官员。张居正不动声色地回道:“冯公想多了,此次考核是圣上的命令,目的是清除不合格的官员,您怎么可以让我拿闰察排除异己呢?”
  冯保张大了嘴巴,张居正明明就在排除异己,想不到说一套做一套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但当他看到张居正威严不可侵犯的神态时,只好作罢。
  这是张居正主政以来的底线:冯保绝不允许插手政府的事。
  1577年的最后几个月,波澜起伏,但终于在年末随着闰察的结束而结束。张居正稳定了一切,并未因夺情事件而损失分毫。
  他终于有时间思念老家老爹的尸体和老家的人了。他决定在主持完毕朱翊钧的大婚后,就启程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对普通人而言再轻易不过,可对他张居正,回一次家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第二章 身在老家心在京
  终于可以回家了
  1578年二月,朱翊钧的大婚在乍暖还寒时隆重举行。张居正负责全部事宜,李太后特意传懿旨说:“忠孝难以两尽,先生自去年九月份开始一直穿孝服,但如今皇上大婚,是吉事,就脱掉孝服吧。”
  这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张居正只好从命。他一从命,户科言官李涞就跳出来说:“张居正有丧服在身,怎可轻易脱去?皇上大婚是吉事,张居正恐怕不适合主持,还请皇上改命他人办理。”
  张居正想不到“闰察”之后还有漏网之鱼,朱翊钧也是气得头晕眼花。李涞是1571年的进士,在做地方官时号称清廉的“箪食瓢饮”,简直可以和海瑞比肩。但这人除了清廉之外别无长计,尤其是一根筋。
  张居正气咻咻地上疏朱翊钧,请朱翊钧允许他辞去这份差事。如果张居正真畏惧人言,那他就不是张居正了。他这招是很阴的,目的是让朱翊钧惩治李涞。
  朱翊钧谕示他人生中最伟大的张先生说:“李涞那厮冥顽不灵,要您主持大婚是母后的意思,母后重视才让您来主持。您千万别和李涞那厮计较,我的婚事不仅是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更是朝廷的大事,希望您勇担重任。李涞满口喷粪,不配留在京城,我想把他调到山东,您意下如何?”
  张居正表示支持朱翊钧的想法。1578年正月十八,李涞被调到山东,直到张居正去世,他才回到中央政府。
  这是夺情事件的余波,精明如张居正者并未看出这场余波象征了什么,但李太后看出来了。
  朱翊钧大婚前三天,李太后叫冯保请来张居正。等大家都坐稳了,李太后慢悠悠地说:“这五年来,张先生为皇帝可谓鞠躬尽瘁,忠心盖日月。张先生为我皇家操碎了心,恐怕还要继续操劳下去啊。”
  这都是场面话,张居正听了无数次,他没有任何感动。但李太后下面的话可就从未和张居正说过,分量十足了。
  李太后深情地说:“皇上大婚之后,就意味着已长大成人。这五年来,我一直住在乾清宫(象征权力的地方),监护他,看管他。如今他已长大,我该搬出去了。”
  张居正惊愕万分,下意识地去看冯保。冯保一脸的从容,想必他早已知晓此事。张居正惊愕的原因是,这五年来李太后是皇家货真价实的主人,朱翊钧只是个橡皮图章。权力使人疯狂,也使人绝不善罢甘休放下。李太后能有这样的胸襟和见识以及力量,可谓女中豪杰。在惊愕之外,张居正也感到李太后下面还有话。
  李太后果然有话,换了一副神情对张居正说:“我搬出乾清宫后,就意味着放弃了朱翊钧的监护权,我虽然口口声声说皇上已长大,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这监护的责任重大,您是唯一的人选。现在,您既是担当国事的大臣,也是对皇上朝夕照管的监护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您好自为之。”
  张居正不能不激动,这比泰山还重的责任交给了他,证明了李太后对他毫无条件的信任。他向李太后保证,必将朱翊钧塑造成圣君,必用尽全力富国强兵。
  李太后相信张居正,正如他相信婴儿会长出牙齿,春天来了花会开一样。朱翊钧也相信张先生,就如同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月亮有阴晴圆缺一样。他对人说:“朕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张先生。”这是伟大的信任和依赖,所以当张居正重提回老家葬父时,他仍然不允。
  他下谕旨说:“您受先帝委托辅佐朕,朕须臾不可离你。况且我之前已命令有关部门对您老父厚葬,您又何必亲行?您还是遵从我的谕旨,留下来辅佐朕,也不枉我和太后之心。这样的话,你可谓是‘大忠玉孝’了。”
  张居正这次是坚决要走,或许是李涞事件触动了他,异己者是捉不完的,如果自己不回家葬父,夺情事件就不可能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个反对者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实际行动堵住那群潜在的敌人的嘴。况且,良知也在时刻提醒他,身为人子,总要和老爹的棺材见上一面。
  他对朱翊钧表达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情:“如果不能让我回老家,我即使身在朝廷,心也不在。这既影响了我的心情,更影响我的工作。回家葬父是我的一件心事,如果不解决,终身都不能快乐。”
  朱翊钧看了张居正的信,去请教李太后,李太后又请教冯保。冯保昨天刚派心腹和张居正通过气,按张居正的分析,只要布置好,此时离开不会引起任何变动。张居正其他的布置,冯保不知,但张居正要他在皇上面前说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说:“张先生非要回去尽孝真是感天动地,如果皇上真的很难离开张先生,倒不是没有办法。”
  朱翊钧问:“什么办法?”
  冯保说:“可让张先生限期回京,一些国事用千里驿递送到张先生老家。”
  朱翊钧看了看李太后,李太后沉思一会儿说:“那就这样吧,现在是三月,要张先生五月中旬务必回京。”
  在老爹死了半年后,张居正终于被允许回老家。临行前,他把内阁小心翼翼地布置了一番。由于他走后,内阁只剩下吕调阳和张四维两位阁臣,所以他希望朱翊钧能允许他再推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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