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锦羽朱颜

39 第三十九章


自陛下微服出巡归来,里罗的朝堂便被一股低气压笼罩,至今已持续一月有余,且有愈愈演愈烈之势,朝臣们人人自危,苦不堪言。
    总管大太监长安手执拂尘,正尖着嗓子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礼部侍郎孟大人不得不出列,手捧册子战战兢兢呈上,道:“启禀陛下,以上是经礼部筛选,符合仪规的待选女子名册,计二十三人,请陛下择日选阅,再行册封。”
    朱暊眉心一蹙,猛然想起还有这茬,沉吟半晌,眼皮一抬,吩咐长安道:“着人将待选女子画像送至小殿下处,小殿下若有选中,便封为王后吧。”
    这也太儿戏了吧!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众臣心中纷纷疾呼,可望向上首天子持续了月余的阴郁脸色,再回想起半月前因顶撞陛下被贬官的光禄大夫,以及十天前被当众仗责至今仍卧床不起的户部尚书……欲出口的劝谏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前朝日子不好过,内廷也好不到哪去。
    两年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独霸后宫的王后娘娘被劫持出宫,生死不明,众妃虽面上戚戚,心里却欢腾得要命,以为终于有了翻身之机。岂料,王上竟从此一心扑于朝政,鲜少踏足后宫,而后宫也渐渐被玉妃把持。玉妃善妒,容貌稍显出众者皆被其陷害打杀,保住性命者不得不伏于其淫威之下,又有谁还敢去邀宠……
    一年前,傅家倾覆,傅碧玉缢死宫中,众女酬神拜佛,总算盼到出头之日。虽圣上仍四处奔波,试图寻回王后,可俗语说再深的爱恋亦抵不过时间,何况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走的走,死的死,而机会,始终是属于留在宫中的她们!
    抱着这样的信心,她们等到了陛下回转心意,可同时等来的,还有选妃的旨意,而就在刚才,陛下竟下旨将选后这样重大的事交予小殿下,听说只要是小殿下喜欢的,就封后。
    众女哗然。
    原来,这二年,她们都押错了宝!
    自打入这宫墙,谁不是腥风血雨度日,谁不想飞上枝头,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又有谁甘心生死由别人掌管。
    故而,消息放出去半日不到,含元宫的门槛险些没被踏平。可惜,谁也没能得到小殿下的青睐,反倒是花瓶器皿一个接一个飞出,砸得众女花容失色、狼狈不堪。
    朱暊接到禀报赶到时,诸女早吓得各自奔逃,只余满院狼藉。
    殿中,女子画像散落四处,还有好些被撕成两半。而始作俑者,哭累了,挂着两行泪痕,已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睡梦中仍不时抽噎几声。
    朱暊轻柔地将他抱起,露出先前被小家伙压住的画像,正是他日日搁于书案上那幅,因为时时摩挲,画像已微微有些发毛卷边。画中,她娴静恬美,眉宇间分明流露出对煦儿深深的爱,每当他快要撑不住,便看一看,他以为只要找回她,他们此生当如此幸福……
    大手骤然收紧,突然加重的力道令怀中的煦儿惊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他,噙着未及掉落的泪花,可怜巴巴地质问:“父王坏坏,那些人都不是母后!我不要她们,我要母后!煦儿只要母后!父王,你不要母后了吗?”
    朱暊只觉儿子的话像一只铁手掐住他的心脉,不由得倒退一步,眼睛瞬间酸涩不已,心里涌起无法宣泄的阵痛。
    不!怎么会!分明,是母后不要我们了!
    他想这样告诉煦儿,可是,他不能!
    一个月来,他拼命告诫自己要忘记她,忘记往日的点滴,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那样狠心的女人根本不值得眷恋。可越想忘记,记忆反而越清晰,她的一颦一笑,往日相处时的甜蜜……
    他虽备受煎熬,却始终不敢在煦儿面前流露半点,只希望尽快找个人代替她给煦儿母爱。最令他心疼的便是煦儿!可煦儿,终究还是被伤到了……
    锦儿,你对我们父子太残忍!
    一拳砸下,鲜血淋漓,痛的不是手,是心!
    “陛下,属下有事禀报”
    门外传来赫领略显焦躁的声音。
    朱暊克制住心口撕裂的痛,沉声问:“何事?”
    “陛下,是关于王后娘娘……”
    听到那几个字,朱暊迅速放下煦儿冲出屋反身关门,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压低的嗓音里有明显的恼怒:“朕说过日后她的事一概不须回禀!”
    “属下惶恐,可是陛下,十日前王后娘娘深入沙漠寻药,我们派去保护的人尾随其后,三日后失去消息,属下刚收到飞鸽传书:包括王后娘娘在内的大队人马至今仍音信全无……”
    朱暊霎时面无血色,眼前一黑,胸口处先前强压下去的痛感如溃堤的洪水,更猛烈地涌出,一下子将他吞没。
    借着赫领的搀扶勉强站直身子,稳了稳心神,哑声斥责:“为何此时才报?朕养你们何用!”
    是谁刚刚还说不用禀报的,赫领心中大呼冤枉,可嘴上却不敢这般说,除非他不要命了。
    “陛下,七日前属下接到消息后,立刻下令守在外面的人分批去找,连日来派出去的人几乎翻遍了王后娘娘前往的那片沙海,可,可沙漠里半点痕迹也找不到,所有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陛下虽有旨意不准禀报王后娘娘之事,可事关重大,属下不敢不报。”
    七日前……朱暊眼睛微眯,七日前,为了赶走总是在脑海中回旋的某人的脸,那日他一整天都待在凤贵人的凤栖阁,听她弹曲作赋,与她对酒当歌,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解罗衫,芙蓉帐暖,竟难得一夜安眠……
    她莫不是就在那一日出了事?
    思及此,朱暊陷入深深自责,自责得恨不得杀了自己。可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自责?为了一个高阳羽抛夫弃子、甘愿不要性命的是她自己,她活该!
    那样的女人得到那样的下场有哪一点值得他同情?
    可此时钻心的痛楚究竟又为哪般?
    幼年便跟随陛下,十余年来,赫领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茫然失措。只见他脸色青白交加,眼角湿润,唇瓣颤抖,身子像被一瞬间抽干力气般摇摇欲坠,赫领急忙以身体支撑住他,自己的声音亦不自觉带着哽咽:“陛下,请保重龙体!”
    破碎的声音像是从干涸的喉咙深处一点点挤出来一般:“速点两万精骑,就算把沙漠翻过来,朕也要找到她!”
    “陛下,恕臣斗胆,您离开的两个月,傅派已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若您此时离京,恐朝中生乱啊!”
    “陛下,微臣恳求陛下以大局为重,微臣愿昼夜不停快马加鞭赶往沙海,倘有一息尚存,绝不放弃找到王后娘娘!”
    朱暊微微颔首。不得不承认赫领之言更有道理,拖着这条该死的残腿,他做不到比赫领更快。
    大军卷起的尘土逐渐散去,城楼上,朱暊仍久久伫立不愿离去。
    这两年本就令陛下苦不堪言的双腿,久站后开始隐隐打颤,长安见状,斗胆哀求道:“陛下,起风了,回吧。”
    本以为会招来斥责,没曾想竟听到陛下无助的声音:“长安,朕,害怕……”
    长安神色大变,惶恐至极,扑通跪下,颤声劝慰道:“求陛下保重龙体!王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况赫领将军已领大军前往,相信不日便能传来吉报。”
    “当真如此?”年轻帝王的脸上全是慌乱不安。
    长安浑浊的眸子一瞬间布满泪水,重重磕下头,笃定道:“奴才以性命起誓王后娘娘一定会平安无事!”
    老泪纵横、俯身不住磕头的长安,只觉被一双臂膀托起,原来是陛下慢慢弯下腰,扶起了他,长安动容,欲再行跪礼,又见陛下嘴唇蠕动,轻声吐出两个字:“回吧!”
    ――
    与此同时,沙海深处一处浅浅的沙窝里,锦颜以身体作伞,替身下的人挡住烈日的曝晒。浑身的皮肤灼烫得仿佛正放在火上炙烤,嗓子早干涸得冒起了烟,明知是徒劳,仍不时伸出舌头舔舔,企图润泽龟裂的双唇。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生命正以看得见的速度流逝,即便如此,她仍一动不动,坚定地屹立在他上方。
    她是昨天晚上醒来的,虽然之前一直昏迷着,可昏迷时的情形却在脑海中出奇的清晰。
    半月前,村里的百岁老者告诉千河,他年轻时曾在沙漠东面的边缘采过“阿魏”,用来治好了垂死老母亲的病。
    带着老者凭记忆画出的地图,将两匹骆驼最大程度地搭载了装备,十天前,锦颜拉着千河迫不及待地出发了。没办法,章滢台的储备还够吃半年,近期没有商队出沙漠采购,锦颜等不及。明知前路凶险,可只要想到能治好羽哥哥的“阿魏”就在不远处,锦颜便斗志满满,为此她愿意放手一博。
    两只骆驼一寸寸谨慎缓慢地深入沙漠,变故发生在第三日傍晚,如血残阳将整片沙海涂成红色,眼看就要缓缓沉下地平线,岂料狂风大作,黄沙遮天蔽日,沙海由远及近沸腾了、翻滚着,如一头咆哮的巨龙向他们卷来……他们从骆驼背上重重摔下……
    她记得在沙暴来临的瞬间,突然冒出一批不明人士,他们用身体搭起人墙,将她围在中间。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直到清醒过来的现在,她仍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记忆还是梦中的幻觉。
    黄沙顷刻而至,将所有人淹没。她昏了过去。
    昏睡中,她感觉有人将她从黄沙中刨出,是千河。他扛着她艰难地行走,一次次将保命的水灌进她的喉咙。如陷入梦魇般,她的灵魂清晰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却始终唤不醒沉睡的身体。
    直到昨晚,千河终于耗尽体力,倒地不醒,她却奇迹般醒了过来。
    望着他脱水得如木乃伊般的身体,锦颜后悔得恨不得立马死去,可即使她死,亦赎不了自己对他犯下的罪过。
    这几年,他与她走南闯北、东躲西藏,尽管相处和谐,建立了生死至交的情谊,却始终掩盖不了最初她利用他的龌龊心思。一路走来,他算得上物尽其用,出谋划策、任劳任怨,事无俱细,她无一不仰仗依赖于他。
    虽总以插科打诨、嬉皮笑脸掩饰自己,可相处下来,锦颜早就发现他内心的脆弱与细腻,以及他对她的感情……
    若能找到神药阿魏,若还能活着走出沙漠,若他不嫌弃……她想,或许她愿意以身相许……
    今生只怕没那样的机会了……
    来这世上走一遭,她欠下太多的罪孽。千河也好,羽哥哥也好,以及为她丧生的数不清的人命……她始终亏欠太多!
    煦儿……娘亲已无颜再唤起你的名……还有那个人……人之将死,恩怨纠葛、孰是孰非又算什么……
    只愿你们忘记我这罪人,一生安好!
    若这罪恶之身未被打入地狱,我会在天上守护着你们……
    眩晕袭来,锦颜缓缓倒在千河身侧,在意识涣散前,她再一次咬破手指,将潺潺流出的浓稠殷红塞进千河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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