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义母下了禁令,除了陪煦儿玩耍,其余时间锦颜则一直猫在寝殿,说是安养,不过是或坐或卧,或倚或躺,成日无所事事。即便如此,也好过出门去应对揣测探究与莫名的敌视。是故,锦颜极少踏出含元宫。
这在祝灵蓝看来,却极为反常,这个自己打小当亲闺女养大的丫头,她就不是个坐得住的主!
因此,当锦颜又一次倚窗发呆时,祝灵蓝着急了,思虑郁结,伤神伤身,何况她本就底子差。
“锦儿,忧思伤身,有烦心事不妨说来义母与你开解。”
锦颜诧异,“义母多虑了,锦儿哪里来的烦心事?煦儿日日前往上书房,虚心向学,小小年纪已开始读儒家典籍,聪慧伶俐,比我这当娘的不知强多少倍呢!”
同样是龙子凤孙,像煦儿这般年纪,锦颜却在躲避追杀,思及此祝灵蓝更觉疼惜,抚过她的头发道:“我家锦儿哪里比别人差,煦儿就算成了天,他还不得给你这当娘的磕头请安。煦儿懂事知理,毋须你操心自不必说,我瞧着陛下的心意,这后宫也定然是不必你操心的!”
锦颜急忙撇清:“这后宫与我有何干系,中秋也好上元也罢,总是有妃嫔操持的。明日又有新选秀女入宫,肯为这后宫操心的大有人在,我一个小小宫娥瞎操什么心,乐得自在。”
祝灵蓝一听这酸溜溜的语气,得,原来搁这不痛快呢!如今后宫诸事包括明日的中秋宫宴均由盛宠的淳贵妃打理不假,宫里亦有传闻淳贵妃不日将取代王后,可她瞧着朱暊的心思,那淳贵妃不过是用来替她挡下明枪暗箭的活靶子。只是这秀女入宫却是阻拦不了的,三年一选秀,这历朝历代传下来的祖宗规矩,的确够糟心。慢说金枝玉叶如锦儿,就是她这样一个江湖女子,不也接受不来,好在她当年足够幸运,遇上誓言终生不蓄婢纳妾的涣之……宁得一心郎,同样身为女子,祝灵蓝心疼她,却又爱莫能助,既然锦儿选择回宫,现下只能想办法解开两人间的心结,只能盼着朱暊不忘初心,始终善待锦儿。
若是没有几年前的变故,若是锦儿与羽儿终成眷属,和风谷内,小夫妻琴瑟和鸣,老头子与她含饴弄孙,该多好!
奈何造化弄人!
一室惆怅,略去不提。
翌日,中秋宫宴,淳贵妃端坐帝位下首,风光无两,诸美难及。
煦儿因为得了一整日假,异常兴奋,又因为阿良不能来参加宫宴,略显失落。不过月余的相处,他已对阿良产生了深深的依恋。
中秋佳节,自古便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可惜此刻身畔无她。朱暊招来长安,嘱咐道:“准备一桌席面,清爽些、精致些,送去含元宫。”
含元宫的主子正坐在陛下身侧,这桌席面是替谁准备的长安了然,席上诸人也约莫明白,淳贵妃咬牙绞着一张丝帕,恨不能生生将它扯断。
席上一时风云变幻,唯煦儿浑然不觉,难掩兴奋之色,百官面前勉强维持着该有的礼数道:“儿臣请求先行告退回宫。”说完又附到父王耳边轻声道:“煦儿想阿娘了。”
朱暊心上一颤,抬手准了,见一出了殿门便迈着小短腿跑得飞快的家伙,心里极不是滋味——朕又成孤家寡人了!
含元宫,煦儿与赐宴同时到达,望着摆满整张大圆桌的精美吃食,幼龄如煦儿也能感受到父王对阿良的重视。不免吃味道:“父王对阿良比对煦儿好呢!”
锦颜好笑地刮一下他的鼻尖,嗔怪道:“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不在你父王身边好好待着,跑回来做什么?调皮乱跑小心又被你父王打屁股!”
煦儿急忙辩解:“煦儿没有乱跑,父王恩准煦儿回宫,因为煦儿想阿良了!”
稚嫩的话语就像一股暖流涌进了身体,熨烫着每一个毛孔,锦颜一把将煦儿揽进怀里,死死拥住。直到煦儿不舒服地挣扎,“阿良,我们用膳吧,煦儿饿了。”
合祝灵蓝,三辈人围桌坐了,笑语晏晏,自不及宫宴气氛热烈,却胜在温情脉脉。
饭毕,侍女送上甜点,明明三个人,却只给送两碗杏仁露。
煦儿顿时黯然,打小父王便限制他食甜,还美其名曰大丈夫应多食苦滋味,磨炼动心忍性的意志,不应沉溺温甜云云……
见煦儿一脸沮丧,锦颜不忍,虽说甜食吃多了易坏牙,可喝两碗甜汤哪有那么严重,何至于对一个三岁小儿上纲上线的地步。
若是朱暊在的话,定忍不住腹诽:慈母多败儿。
但现下是锦颜做主,她将自己面前那碗端给煦儿,见煦儿仍犹豫不决,又和他拉勾保证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决不会传到他父王的耳朵里。煦儿这才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端起碗,整碗甜汤下肚仍忍不住咂嘴回味。还愤愤不平:“父王真是偏心,赐给阿良的杏仁露也比赐给煦儿的香!”
锦颜只当他久未食甜,哭笑不得。
祝灵蓝闻言却猛然一惊,端起面前的甜汤一闻——
坏了!
见义母急急拉过煦儿切脉,锦颜亦立即察觉出不寻常,心急如焚,却又不能打扰义母。
“中毒了!”祝灵蓝吐出三个字,锦颜只觉心脏连同整个身子蓦地一沉,可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她必须撑住!
是我害了煦儿!是我害了他!
娘亲可怜的小煦儿,余毒未清,又中新毒,都是因为她!是她大意了,想着是他赐宴,未曾试毒就给煦儿用了,是她害了煦儿!那碗毒汤,该是为她准备的吧,她却给了煦儿,都是她的错,她该死!
门外,锦颜跌坐在冰凉的地上,无声饮泣。
朱暊闻讯匆匆赶来,看着瘫倒在地哭成泪人的锦颜,心疼得无以复加。此时,他的心头肉,一个中了毒生死未卜,一个正用病弱的躯体承受着巨大的打击。而他,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们痛!他愤怒极了,森冷的声音有雷霆万钧的暴怒:“彻查!找出真凶,五马分尸!”
他轻轻地将她拉进怀里,锦颜一心担忧着煦儿的安危,哪里还记得抗拒,就那样顺从的偎着他。
朱暊一手轻拍她的背,又忙不迭地替她拭干擦不完的眼泪,轻声哄道:“相信我,煦儿不会有事的!义母医技超群,咱们煦儿是天之骄子,有天照拂,有祖宗们护佑,煦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锦颜哪里肯听,眼泪仍流个没完,于是他又一遍遍替她拭泪,又轻言细语地哄。
室内,最后一滴毒血自指尖流出,连带着先前的余毒也一并清了,祝灵蓝放下心来。
千重香,无色、无味,中毒时初无症状,后渐觉困乏,待血脉流转一个周期,卒。故,中毒者多被视为睡眠中自然死亡。因多被千重宫阙内妃嫔争宠使用,又因加入后会令食物奇香,故得名千重香。
下毒之人的目标是锦儿,怕煦儿误食了,才下在甜汤里,又怕老婆子坏事,于是顺带给她也准备了。若是她与锦颜二人同时中毒,渐渐困顿睡去,只怕就一睡不醒了。
纵行走江湖几十载,祝灵蓝仍禁不住升起一股寒意,比起那豺狼虎豹横行的山林,这王宫内苑何其凶险,何其歹毒!
幸而她及时发现,煦儿中毒未深。抚过稚儿熟睡的脸庞,祝灵蓝不禁涌起深深的怜惜。睡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有婆婆在,没人能伤害小煦儿!
祝灵蓝跨出门,正欲告知二人煦儿已无碍,却见两人依偎在一起,锦颜从未有过的温顺,温馨得任何人都不忍上前打搅。于是她又退回屋,轻轻阖上了门。
小煦儿欸,你不知道吧,你可是你父王母后斩不断的牵系哩!
院子里嘈杂起来,有御林军押着太监宫女来报。
“启禀陛下,御膳房执事并两名宫女皆暴毙,属下查到他们生前曾与淳贵妃的贴身女官云素有过来往,遂前往熙和宫查探,岂料属下赶到时,云素已缢死梁上。不过,属下仍从屋中搜出一封书信,乃是被囚冷宫的凤贵人手书,信中授意云素毒杀小主子,请陛下过目。”
朱暊研判着手书,同时评估着凤贵人轻易差遣淳贵妃贴身女官赴死的可能性,沉默不语。
锦颜早气昏了头,哪里还沉得住气,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道:“又是这个凤贵人!两次加害我煦儿,若煦儿有半点损伤,我不会放过她!”
朱暊只觉事有蹊跷,吩咐道:“派人看住凤贵人,继续在宫中彻查,若有动静立刻来报。”
话毕却见锦颜瞪着他,仇人一般。
先前还吩咐“找出真凶,五马分尸”,如今一听说是凤贵人,却只派人看住。当日珊儿姑娘的话言犹在耳,他是真的很在意那个凤贵人,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呢!哪怕她两次对煦儿痛下杀手!原来她以为他至少是爱煦儿、看重煦儿的,可她放在心尖上的煦儿、陪在他身边三年多的煦儿,竟抵不过那个女人肚中尚未出生的一块肉!
她没空深究她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只为煦儿不值。若不是念及他父子二人舐犊情深,她早该将煦儿接出宫的。若真相不过如此,煦儿何苦再留在这宫中受罪,受人毒害?
她拉开与他的距离,冷冷地与他对视,朱唇轻启,语气坚定:“陛下,宫中天威甚重,煦儿福薄,恐无法承受,恳请陛下恩准我们娘俩儿出宫,以保他周全。”
朱暊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怒吼道:“你不相信朕?你怪我没有保护好煦儿?煦儿中毒,朕同你一样难受!这三年来,煦儿哪一次生病,朕不煎熬,可哪一次不是朕陪着他好起来,你又在哪里?桑锦颜你有没有心?好,你很好,你一回来就要带走煦儿,带走我唯一的儿子,你很好……”
尽管重点并不在这里,锦颜仍理直气壮:“煦儿不是你唯一的儿子,凤贵人肚子里还有一块呢,那才是你的宝。留在宫中,煦儿迟早会被他们害死,还不如跟着我这当娘的去闯荡江湖!”
从未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主,朱暊气得发抖,“你,无理取闹……”
隔着一扇门,祝灵蓝也快听不下去了。这俩人之间误会真不少,连吵个架也是牛头不对马嘴。照这么下去,可怜的小煦儿猴年马月才能和亲娘相认哟?还是婆婆来帮帮你吧!
唉,要是没有我这个老婆子,你们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哟?
迅速敛息,调整表情,整个人由里到外散发出一股悲戚,祝灵蓝重重地拉开门。
吵架声戛然而止,两人皆求救地望着她,期待从她口中听到好消息。但两人都在看到她的表情时怔住了,锦颜更是重心不稳,差点栽倒,被朱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稳住身形。
“义母,怎,怎么样了?”
锦颜颤声问。
“毒已经解了。”
两人松了口气。
毒已经解了,真好,可是……
“可,可义母为何这般神情?”
“伤及躯体的毒已解是没错,但……”祝灵蓝颇为难地开口:“此毒名离魂香,所谓离魂,顾名思义,即能令中毒者离魂。毒性渗入体内,随血脉游走,行至心脉,则种下离魂毒症,再解毒亦于事无补,毒性终生不褪,自身却验不出任何毒性。三载之后便能为下毒者控制,轻者神思不属,重者成为傀儡……”
锦颜终于跌坐在地。
朱暊稍显镇定,急问道:“可有法子能解?”
“这离魂香本就属奇毒,据说自夷地传入,江湖之人亦少有耳闻,老婆子我习医一生也堪堪初见,要想解毒,谈何容易!不过嘛,我倒有一个法子,或许值得一试……”
祝灵蓝故意卖起关子。
“什么法子?”
两人再次瞪大眼睛望着她,急切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救命法子。
“我年轻时曾见师父为一毒入心脉之人换血……”
“换血?怎么换?”
“取同父同母手足之血,为中毒者换去心头毒血。”
同父同母手足之血——
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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