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历历

6岁那年初冬，在外地上班的爸爸回来了，有一次夜里左左被妈妈低低的哭声惊醒，看见妈妈从爸爸枕边拿走一团带血的毛巾跑去卫生间。
    自那到离开家左左在没看见过妈妈恬静的笑容，没见过爸爸下床跟从前一样带着她四岁的弟弟出去玩儿，家里陆续来了好些熟悉或者陌生的人坐在爸爸床边强笑着跟他聊天，与他握手道别。
    带着弟弟在门外听到他们跟妈妈低语着“医院．．．．．．”
    好久才听到妈妈低声讷讷；“．．．．．．钱”一提到钱大家都跟妈妈一样讷讷的低头走了，有个老妇人转头看了眼带着弟弟在门口的左左，拉着妈妈到更远的地方去低声叨咕了好久，左左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到妈妈在不住的抹眼泪。
    然而到了第二天上午家里来了好几个人帮忙，把穿戴整齐的爸爸扶上了出租车妈妈也钻进去走了，到了下午妈妈回来看到正搂着弟弟打盹儿的左左，搂住她们俩掉了好久眼泪，然后晚上做了左左做梦都想吃的玉米排骨汤，手擀面。左左吃的肚子撑起来才想到问爸爸在哪里？妈妈说他在医院看病呢。
    第二天一早妈妈带着她跟弟弟出门来到先前跟妈妈嘀咕的那个老妇人家，把弟弟放在那里让她给看着，只带着左左出来。
    “咱们去医院看爸爸吗？”左左兴奋的不已。
    “不是，妈妈带你去动物园玩儿。”
    “啊，那我回去把弟弟也带来一起玩吧，别把他留在老婆婆家，我看到就害怕，再把弟弟给卖掉了咋办？”妈妈一路别着脸不看左左，也不说话，拉着她的手不跟从前一样暖暖的了，冰冷而且赚的她手生疼，仿佛怕一撒手左左会跑掉似的，所以左左也不敢再说话了，只是小跑着跟妈妈走进动物园。
    妈妈似乎来过一样带着她一路越过好多好看的小动物直接来到一个有着大歪脖树的蓝孔雀展区前，虽然左左很想看沿路那些，但仍乖乖的跟着妈妈站在了大树边。妈妈东张西望了好久，突然那一路紧抓住左左的手一哆嗦，松开了。
    妈妈蹲下来抚摸了下左左冻的凉凉的脸蛋儿：“欢儿，在这里看着蓝孔雀，她一会儿就开屏，可好看了，妈妈出去…..办点事，早晚来接你回家。”
    “嗯，妈你去吧，咱早回去，要不弟弟在人家会哭的。”妈妈走了那一个下午，左左一个下午也没看到蓝孔雀开屏，它只是拖着肮脏的大尾巴焦躁的走来走去，到天黑时左左也跟它一样了，焦躁的走来走去看妈妈离开的方向，这时候，有一对身材高大的夫妇走过来，左左好像觉得他们一直在附近转悠着。
    “你怎么还不回家啊？”男人问道。
    “妈妈去办事了，要我在这里等她．．．．．．”左左说着哭出了声。
    “你爸病的厉害你妈来不了了．．．．．．．”女人不耐烦的说，被男人阻止了继续说下去。
    “你看动物园马上就关门了，夜里这些动物都会跑出来的，像那些老虎狮子啥的，要不，先跟我们回去，明天送你回家？”男人比较有耐心的蹲下来对左左说。
    确实动物园里已经没人了除了他们之外，左左只好跟他们走出回了他们家，当时的小小的她没有想到问他们是谁，怎么认识自己父母的，怎么就知道爸爸病得厉害，妈妈来不了了，坐在他们的车上，还迷迷糊糊想着第二天一早回家赶紧让妈妈去老婆婆家把弟弟也带回家，没有姐姐或妈妈抱着睡觉他夜里会哭的。
    可这一个明天成了遥遥无期．．．．．．
    许多年后她才知道，妈妈不是去买东西，而是把她买了，爸爸病重，妈妈借了养母家好多钱，她家没儿女愿意收养左左，所以后来养母骂她时都说我是60块钱一斤肉买的你！
    起初她坚持认为自己是被他们夫妇骗回来的，曾按记忆偷跑出去一次但没多远就迷路了，天黑后睡在路边草丛里，一觉醒来发现又在养母家屋子里，而且时刻被她盯着再也跑不出去了。她几乎天天夜里做梦，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见到奶奶一样，期盼见到妈妈来带自己飞离养母这个凶悍的女巫之家。
    有一天妈妈真的来了，亲爸病重了要左左回去看最后一眼，但她听到了养母跟妈妈讨价还价声，只允许左左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送回来，她看着病中的爸爸心里很难过，但更难过的是自己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所以一句话也说不出，哭不出。看她穿得单薄，妈妈连夜给她做了个小棉袄，早晨果然把她背着从晴川河冰上走过到对岸送回了养母家，她知道自己真的是被卖掉了，但还是想妈妈，在爸爸去世后的那个年底，又趁出去倒垃圾时，偷着跑回去一次。
    早晨尽管她不愿意睁开眼睛，但感觉得到，温暖的阳光已经从脸上挪到了小腿处，妈妈梭梭的走动声也停下来了，房间里有一股暖暖的她最爱的手赶面香，她依然不愿意睁开眼，因为一醒来就要走了。
    妈妈给她盛了全部半碗干面条，弟弟在一边喝着一根面也没有的清汤，要是妈妈不让她走了，叫她一星期喝带冰的水都行。她把面条推到弟弟那边去，自己一根面也没吃，她知道，妈妈还是不能留下她。
    她一路磨磨蹭蹭还是来到了晴川河边，妈妈在前边走的慌张还不住回头怕左左再跑回去，她生气跑到河冰面上去，踩着颤动的冰到处乱跑，妈妈吓得尖叫着垫脚跑进来背起她一口气跑到了对岸，一路听见屡次的咔嚓咔嚓断裂冰层声，她心里想掉下去吧，快掉下去，死了也是在妈妈背上啊。
    到了对岸，妈妈拿一块钱把她送上去养母家的过路车后，就匆匆回去了，尽管她哭着喊着拍着车窗，妈妈再也没回头看她。
    她在家门外的草丛里拿出垃圾桶，矮着身子灰溜溜去自己小屋子时，看到越来越胖的养母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一把嘎吱乱晃的木圈椅上，养母大腿一蜷一伸，她立刻被踢的小刺猬样抱头咕噜着滚出好远，爬起来低头再走过去哆嗦着到她面前，拧耳朵，打耳光，踢膝盖，跪碗茬子，挨饿，锁黑屋子．．．．．．
    她偷偷回家后的惩罚一一来过时，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妈妈现在干嘛呢？在喂弟弟吃饭？在灯下守着被窝里熟睡的弟弟做棉衣？在睡觉，妈妈做梦吗？有没有像她一样每夜都梦见她？妈妈的面汤好香啊还有吗？妈妈的背好暖和啊，以后还能见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