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旅程

11 第 11 章


我们等一下他们吧,我望着来时的路说道。
    恩。
    你累吗?
    不累,你累吗?
    不累,你看那个山坡,紫色的山坡。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恩。我擦了擦汗,望着山坡应道。
    等到他们到山脚的时候,我的汗已经干了。我们四个又开始启程,阳光不甚骄艳,风从山谷夹着薰衣草的香味向我们奔跑而来。在半山坡的地方,在蝴蝶成群成群翩飞的地方,在那紫色精灵舞动的地方,我们伫立,让风带走一切,所有不该有的哀伤与困惑,风没有停留,从山谷的那头飞驰到山脚的那头,使整坡整坡的薰衣草舞动,她的长发也随风舞动,影子打在薰衣草舞动的身上,它们相拥,舞动着。过了许久,阳光渐渐暗了下去,马上要夕阳了,罗江说要早点回去,不然马丽萍的爸爸会责骂马丽萍带表妹出来。我想也对,于是风也似的穿过薰衣草地,又一个人走在前面。走出十分钟路的时候,我转头望向他们,他们三个人并排走在一起,马丽萍没有跟上来,我觉得心里有点失望,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如此的情感。我不顾路,向前走去,也许是看到马丽萍和罗江走在一起,心中有不快。我走的更快了,完全没有看路,我突然感到左脚一阵刺痛,接着就倒地了,我朝左腿望去,一条黑黑的蛇,张着嘴游开了。我连忙大喊,有蛇!我被蛇咬了!但那个时候耳朵有点蒙,我叫的很用力,但听到的声音好似远在山那端一般。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听我奶奶讲的,她说是罗江抬我到家里的,我的腿上有一根鞋带,罗江只穿了一只鞋,那只没穿鞋的脚流了很多血,他把我抬进家来后不久,进来两个女的,高一点的女的手上拿着一只鞋,我是村里的陈三叔开拖拉机送到医院的。
    那个时候的医生也喜欢夸大其词,说我需要住院进一步观察,我总觉得医院是坑钱为主救人为辅,即使奶奶也让我住院,我也不同意,执意出了医院,后面的结果证实了我的选择还是对的,只有咬伤的地方留了个疤,其他都恢复到从前了。
    出了院,我一直躺在家里,因为当时的腿真的像猪腿一样而且还是流了水的猪腿,颜色是如薰衣草一样的紫色,腿胀得像是要开裂一般。在家一直喝中药,以至于现在一闻到中药味就想吐。在家里一直躺着,差不多两个星期,在这两个星期中发生了很多事,我人生历史的转折点在这两个星期中出现。
    我出院那天,罗江、杜军来看了我一回,说一些要好好养身体的话,我觉得很平常,兄弟受伤来看望一下是应该的,但之后他们都没出现过。我总为他们解释说也许他们来看自己的时候自己刚刚睡着了,并且奶奶刚刚不在家,他们怕吵醒我,又悄悄离开了,又因为太亲近了,水果也没买,但这是自欺欺人,我从江涛口中听闻了一切。江涛在我卧床期间,天天上午来看我一次,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再看我一次,总是给我带苹果过来,讲外面伙伴们的事。自由是个很玄的东西,当你挥霍它时,它连个屁都不放,而当你想拥有它时,它却在你头顶拉了一泡屎。
    罗江抢走了我的女人,这是我猜测到的结果。在那个暑假之后,她没有再来找过我,虽然以前也都是我去找她,但从那之后,她总像有心事,不与我说话。从江涛的口中我也能知道些什么,我做出这个猜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在我奶奶去世之后我被带到大伯家之前,我曾多次看见罗江与她走在一起,我站在自家阳台上,从高向远处的池塘望去,我总能看见罗江在池边做狗爬式的泳姿,岸边都有她的倩影。我觉得她是被抢去而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原因是她曾说过她爱我。
    这件事情是发生在那次爬山回来的路上。下山的途中,风从山脚下赶上来,天色也微微暗淡下去,太阳像快要燃尽的豆油灯火,风一吹就熄灭了,彼时分不清是云或是烟的乳白色气流,泻了出来,在远山的顶端流过树木流到我们俩的身上,我全身的汗毛立刻收缩起来。我抓住了她的手,不回头,拉着她一直奔下山去。她的手,柔软极了,因为天气昏暗,看不清颜色,但我知道她的手很白。我握紧了她的手,先前有些许颤动与挣扎,等到十指紧扣的时候,她手里的温热已全部与我的手相融,她的手像极了从村里那台碾糕机里打出后放置了一段时间的年糕。我到现在都认为,那是我握过的手中最让我心动的。在下山的途中,她说她喜欢这里,喜欢山上的树木,秋日里的凉风,喜欢山顶上看我们镇时的感觉,喜欢刚刚消失的夕阳,此时的虫鸣,白色的雾气,但却不喜欢我在夕阳坠落时说的关于死亡的话,她认为我们会好好的活着,认为我能活的很长,比她还长,这些话在山顶的时候没有提起过。我们是跑下山的,白色的雾气已经很浓,像北方蒸馒头的笼子一掀开,自己身上尽是它的围绕,眼睛看不清任何事物。我慢了下来,想着,再这么快地走着,看不清路,被石头绊倒是极有可能的事。我慢下来的时候,她没能来得及稳住身体,她的手在我手上支撑着,抖了一下,没能撑住,整个人都倒在了我身上,刚好我的脚下,石头一蹭掉,人就踉跄了几下,胸口着了地,直直的横在了地上,不幸的是她的手我紧紧抓着没能放开,随着我倒在了我的背上。她倒在了我的背上,像樱花倒在春天的怀里。我没有立刻起来,她也静静地躺在我的背上,当时已经有月光散出来,跟着雾气融化在了一起。我把左手反剪过去,她的右手触到了我的左手,很缓慢的,我们十指紧扣,早已听不到虫鸣,整座山静的出奇,她微微的呼吸声在我耳膜里轻抚,呼出的温热气体在后背没有散去,心跳的节奏那么安稳,心与心的距离曾是那么近。当我想起身时,她说月亮没了,我抬头却看见有几颗星在雾里闪着微光。我们下了山,骑上自行车朝来时的方向驰去,我骑的很快,没有顾虑,风越来越凉,刚沁出的汗就变成清晨的露珠。她把手围抱在我腰部,紧紧地,脸也贴在我背上,在一个下坡路的时候,她说了三个字,风是逆着向我们吹的,那世上最动人的话语,我却因风的缘故没有听清,在话刚说出口的时候,我依稀听见,但风吹走了它,将它飘的很远很远,我把车慢下来,希望风能回头,但它却静止了,而当我再次骑上车时,风逆着吹来,我与那三个字越来越远,听不见了,永远永远。
    我也许应该去校对一下的,应该问她,她所说的三个字是否是我听见的那三个字,但我没有,没有那样去问,她也没有再说第二遍。但我一直深信,她爱我,同时我也相信,她不会永远爱我。
    她和罗江在一起,就算是被抢去的,那她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她受委屈了,她没来告诉我,说明她也是愿意和罗江在一起的。她的离开让我体会到离别是这样苦痛的,但真正让我明白离别的是我奶奶的离逝。在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曾认为这个世界就要破灭,我一直爱着的奶奶死去了,我的世界就要破灭。丧事是大伯来办的,所有我曾经都没见过的人或物都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记忆的门口挤满了那些排队的人或物。村里有个老人把门板拆下来,四把长凳两两一组相隔一段距离,门板就搁在上面,门板的上面是尸体,那是我奶奶的尸体,身上裹了白布,脸却一直露着,床头放着一盏茶油灯,微微暗红的烛光,照着奶奶的脸,她的身体被隔在楼梯下面,前面是几个道士而为她超度,挥着剑,摇着铃,说着我不懂的话。有几个我不曾见过的人在她的尸体前哭泣,假惺惺也好,真心也好,奶奶不会再起来和他们说话了。当一切都散尽,跪在奶奶的灵前,我的心被无数的蚂蚁啃噬着,悔恨、愤怒、悲哀,它们交织在一起,变成一把冰冷而尖锐的青剑,无情地刺中了我的心脏,顿时,血像开了渠口的水,急转而下,挤着喷出伤口,发出“嘶嘶”的声音,身体变成了一具干尸。我跑出家门,任凭泪水从眼里划出,风吹干了它,我跑出好远好远,在学校的操场大声哭泣,天空黑暗的像一只魔爪,我放任哭泣,但却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跑到大樟树下,拿出小刀,永无止境的去乱划,想划出一个恨字。记忆的大门就要关上,我知道奶奶的死因是从大伯口中所得,她的肺里有了一个洞,可她从未对她孙子提起,她每天吃的五六种药原来不是安眠药,我曾经偷拿过她的药喂过家里的猫,她却说它可能吃坏东西而不愿动了。原来她死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还是我喂的药,但都已记不清距前一次喂她药的时候已过了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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