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好的叶子

捉虫 （上）
    祁叶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瘫痪？她脑子里冒出来张海迪、史铁生、《我与地坛》……
    她脑子里出现了语文课本里史铁生坐在轮椅里的样子，以及史铁生描述他自己瘫痪了以后脾气非常暴躁……
    “哦……我看你，还……挺好的？”说完了以后祁叶就想抽自己一个耳光，已经瘫痪的人，还能好？没等祝越回答，她自己先呵呵呵笑了几声
    “嗯，现在比以前好一些”
    祁叶不知道他这话说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祝越也没再说说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总想往祝越身上看
    到了法院门口，祝越问她时间久不久，祁叶回答就是送个资料，他看雨还是很大，就说把车停在路边，等她送完资料再送她回去
    祁叶想拒绝，但是看到祝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是答应了
    下了车，祁叶独自走向法院大楼，心里十分复杂。两年之后再见祝越，他瘫痪了，进了父亲的公司工作了，这和她所想的大相径庭，两年前他消失了整整一周，终于拨通他的电话，他却说已经在国外
    递了资料往外走，看到祝越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想到他车后座的那台轮椅，瘫痪了，是不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脚下突然被狠狠地绊住了，一阵剧痛从小腿传来，祁叶身体直往下栽，另一条腿赶紧往前蹦了一下，这才没有摔个嘴啃泥
    站定回头一看，是几个墩子用一根铁条串起来，她只顾往前走，根本没看见
    往下看一眼，腿没事，祁叶过了马路，走到车边
    祝越的车锁着，她敲着车窗往里看，里面的人把椅背放下来，正躺着休息，她开门坐进去的时候，祝越正按着座椅下的按键，把椅背缓缓升起来
    祁叶看他另一只手扶在腰上，顿时担心起来。“你…不舒服？”
    “没事”
    回律所的车上，小腿被磕的那个地方胀胀地痛，她屈起膝盖，刚才还只是擦伤的地方现在仔细看，竟然有个不浅的口子，血冒在外面已经有点凝固了
    “腿怎么了？”祝越也看到了她腿上的血，但他只是瞥了一眼又赶紧专注于开车，毕竟所有的操作都在两只手上，他开车比一般人要多集中些注意力
    “刚才磕了一下，没事”
    “你办公室有药吗”
    “有创可贴，小伤口，贴一下就行”
    祝越没再说话，祁叶以为他就当没事了，但他到了下一个该直行的路口却往右一拐，停在路边，“去买瓶碘伏”
    祁叶把碘伏买回来，祝越看着她把伤口处理好了，刚放上方向盘的手却又拿了下来，左手按着腿，另一只手一下下从大腿往下顺
    他的左腿在抖
    “你、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抽筋”祝越的语气很平静，但他的腿抖得越来越厉害，手一直在大腿上捋，他一直侧着头，腮帮咬紧
    祁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屏气凝神地看着，大约过了五分钟，他的腿安静下来，歪着靠在车门上，祝越没再说什么，启动了车
    整一个下午，祁叶心神不宁，做不下去工作，上班时间给祝含发了微信【今天我遇到你哥了】
    祝含马上回了一个【啊？】
    【他来我们所里，我去法院他送我，跟我说他瘫痪了】
    好一会儿，祝含都没再说话，祁叶又发了一句话过去【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祝含终于回复【他两年前出车祸，下肢瘫痪。就是大一的那个暑假】
    【我哥其实没出国，他出事以后没怎么出过门，一直在复健】
    【其实就是咱们出去唱K的那天晚上，他送了你之后，就……我哥不让我告诉你，别怪我啊】
    【叶子叶子，你在吗？】
    【别生气啊叶子，我哥他说什么都不让我告诉你，我没办法】
    ……
    祁叶的手指放在手机屏幕上，却怎么也打不出字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大一暑假的那晚，祝越开车送她回家，在她临下车的时候吻了她。那晚她以为终于能和祝越在一起了，这个她暗恋了三年的人。
    ---------------------------------------------------------------------
    下班前祝含给了她祝越的微信，祁叶向他发了好友请求，从地铁里挤出来的时候，微信提示她好友请求通过了
    祁叶叫了外卖，没吃几口就扔了，趴在桌前盯着眼前的白墙。如果真的像祝含说的那样，祝越在那个晚上出了车祸，然后就不想见他，那么他突然间的冷漠，随后的了无音讯，便都有了解释
    祝越是个骄傲的人，他瘫痪以后的心情祁叶想想就知道得有多崩溃，她理解祝越想瞒着她，但两年过去，祝越对她到底……
    想到他今天二话不说开到药店门口让她买药，又盯着她清理伤口的样子，好像还是挺关心她的。所以，是不是有戏？
    这么想着，祁叶壮了胆子，拿起手机打开他的对话框，发了个hello过去
    过了五分钟，祝越没有回复，祁叶盯着那个hello外加一个龇牙的笑脸，越发觉得自己蠢，难道让祝越也回个hello或者你好？他不回个“呵呵”或者“哦”就不错了
    想到他今天在车上腿突然抽筋，祁叶明知这样是在揭祝越的短，却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发了过去【你的腿没事吧？】
    这回祝越回得很快，祁叶才刚把手机锁屏，他的消息就发了过来【没事】
    呵呵，白高兴了，人家就回俩字儿
    祁叶的手在手机屏幕上来回动，正不知道说点什么，又来了一条消息【你呢】
    【肿了，有点发青，好像没大事】
    【嗯，注意别沾水】
    祁叶回了一个谢谢，盯着手机屏幕好久，祝越都没再说话
    （下）
    自从高中时发现了自家大哥和死党的苗头，祝含的所有八卦心就都给了这俩人。可惜大一暑假眼见着云开雾明，一个酒驾的司机直冲过来，把她给自己找一个好嫂子的梦撞得稀烂。但是祝含始终没放弃过，长久以来胸怀一个坚定的信念——【不给大哥当助攻的妹妹，不是好闺蜜】。
    祁叶问了祝越周末复健的时间后，约好了祁叶一起去看电影，散场出来后祁叶喊饿找餐厅的时候，祝含假装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拍脑门道：“我得去接我哥，他去医院复健了”
    说着拉起祁叶的手腕直奔停车场，祁叶跟在后面，说：“那你赶紧去接你他，我回家”
    “接上他一起吃饭，一块儿去一块儿去”
    去医院的路上，祁叶按捺不住一肚子的好奇，问：“你哥现在和你爸妈住？”
    “不啊，一个人”
    “啊？他行吗？”
    “他后来去了美国做复健，自理是可以的”
    “其实……我一直都有点好奇…不是说瘫痪了就没感觉么，那……”
    “你是说大小便怎么办？”祝含看了祁叶一眼，她面露歉意地点点头，“刚开始的时候，他有尿感，但是排不出来。后来定时喝水排尿，今年年初能自己尿出来了，但是尿不尽，晚上要用导管排尿”
    “你说的是导尿管吗？”祁叶头皮一麻，之前院球队里有个男生把手严重摔伤，跟他们说过那玩意儿□□去有多难受
    “嗯，他已经算好的了，有更严重的，每天都要插着尿管，还有裹尿布的”
    祁叶没在说话，皱着眉头望向窗外，祝含拍了拍她，“诶，我哥这样了，你是不是就嫌弃他了？”
    “没有！”祁叶自己都没想到她能这么脱口而出
    “嘿嘿”祝含满意地笑笑，手指头打在方向盘上哒哒响，“现在你也知道我哥他当初不是故意不理你了，你俩啊就赶紧的吧”
    “哎，不知道祝越他怎么想啊”
    祝含一时语塞，祝越以前就把什么都装在心里，不跟人讲，自他受伤，就更是如此
    到了医院，祁叶跟着祝含走，进门之前祝含突然停下来，“待会儿看见了，心里别扭也别表现出来，知道吗”
    祁叶点头，但进去的时候却还是心里咯噔一下，康复室很长，地毯从这头扑到那头，老头老太太居多，有躺在床板上被医师动胳膊腿的，也有扶着行走器一步步往前挪的，跟前是一个穿着假肢的小姑娘，正抓着扶手一瘸一拐挪动步子
    她明白为什么祝含会先跟她打招呼了，没病的人往这里一站，都会觉得压抑。明明走在外面大家都是好端端的，到了这，眼前都是不良于行的病人
    祝含拍了拍愣住的她，小心翼翼给她指了个方向，是祝越
    他的腿上绑着长长的支架，双手撑着行走器，祝越个子高，拄着行走器得微微弯腰，他的腿几乎没有力气，完全就是左右抬身子带动自己行走。但是相较于另一边的一个把支架绑到腰上的人，他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我哥刚出事那会儿，坐都坐不住”祝含说起以前的事，声音有些闷，“自杀了好几次，我们得把所有带尖儿的东西都藏起来。所以他让我千万别告诉你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你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见他，可你想想，他能让你看见他躺床上插着尿管的样子吗？”
    “嗯，我知道，我不怪你，也不怪他”
    沉默了一会儿，祁叶又问：“他一个人住，没人照顾吗？”他的样子看上去根本离不了人
    “有个护工，每天晚上去一次。其他时间都是他一个人”祝含叹一口气，“出事以后他很敏感，不愿意让人帮他，尤其是家里人”
    “那他……上下床怎么办？洗澡什么的呢？”
    “坐着，用手撑。洗澡的话，他浴室里有个椅子”
    祝越用手移动身体的样子祁叶不敢想。以前那个运动天才，成了眼前这个走路要靠挪，时不时还需要人扶的人。想起以前祝越还教过她打篮球，祁叶鼻子一酸
    快结束的时候，祝含让祁叶先出去等会儿，让祝越知道自己被看到了，会发脾气的
    祁叶刚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想看，她探着身子，看到医师给祝越解下支架，让他在床板上休息了一会儿，祝含走过去，和医师一起帮着祝越坐上轮椅，整个过程他的腿软软地随着身子移动，派不上用场
    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祝含终于推着他走出来，刚才的那一身运动服已经换下，头发还有些潮湿，腿上放着一个包，抬头看到祁叶，吃惊中带着愠怒
    “哈哈，哥，那个”毕竟是亲兄妹，祝越生气了祝含马上能捕捉到，她哈哈笑着，把祁叶往身边一拉，“刚才我跟祁叶看电影来着，这不正好接上你一起吃饭吗”
    祁叶低头，看着祝越的脚有些内八地放踏板上，鞋子十分干净
    “你们吃吧，我回家”祝越的手搭上轮椅，自己转动轮椅转了个弯
    “那一块儿回家吧，我给你们做饭” 祝含冲祁叶做了个鬼脸，完全不顾祝越黑了的脸色，推着他就往电梯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