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疑瑶台镜

今晚的月亮为什么这么圆？
    初升上来的月亮大得很诡异，在街道的尽头，在橙色的路灯映照下变成鲜艳而污浊的黄，像小时候那只瘪了又吹的、舍不得丢掉的旧气球，在锐利的楼房尖角边上冒着被戳破的危险。
    唐琳珊站在B市的街头，回想起两年前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亮，大，饱满，装着一种有点像欲望的东西。然而今晚的月亮比起那时候要脏多了，像是蒙上了一层不均匀的灰；如果伸手将它拭净，是不是能跟过去一样崭新明亮？
    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只是短短两年，那时踌躇满志的自己已不复存在，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如果没有历经沧桑，是否就不会知道怎样才能更好的生活？可为何她唐琳珊经历了这么多，却感觉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她依旧一无所有；两年的时间，她什么也没抓住，除了回忆。
    曾经生机勃勃的团队出现了危机，只因一个不可抗因素就面临被上司解雇的危险。骨子硬的她不肯低头认错，反而执意脱离私企自己创业。当初雄心满满的十几个团队成员，愿意跟随她的却只有几个人。上个月，交往了两年的男友终于提出分手，彼此仿佛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早在此前，她已经发现他劈腿的痕迹。她明天要去拜访一家公司，请求提供技术支持，目前结果未知。
    世事荣衰，人情冷暖，而月亮依旧是那样，像一只永远不会沉睡的眼眸，像一颗不带感情的心。唐琳珊摸了摸脖颈间绕着的那根红绳子，顶端是一颗饱满圆润的玉桃。夏克明送给她时说，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是温润如玉。但是他却没有说过，颜如玉或许只是他的清粥小菜，随之端上来的是酒足饭饱后的那一杯茶；他的最爱，依旧是那与红酒般配的精美佳肴，是要盛在银质餐具里，由穿着考究的先生小心翼翼捧在手上。
    她慢慢摩挲着玉桃，它从不能主动温暖自己，此刻带有的暖热其实源自她的体温。
    街角那家臭豆腐摊居然还在，看来不够严明的城管还是有一些带人情味的好处的。唐琳珊走上前去，要了一碗臭豆腐，加了辣子。师傅似乎认不得她了，表情是千篇一律的麻木淡漠，让她有些怀念当年那热辣的语气和多添的滚烫一勺。也难怪，穿着精致连衣裙和高跟鞋的人，面容和耳钻一样干净乏味的人，如何会引起陌生人的同情呢？难道只有弱者才有天生的亲和感吗？她不太懂，她只知道弱肉强食，要想生存，就必须强大。
    所以也就只能自己凭着记忆走到了当年那家青年旅舍：云雀天。装潢依旧，物是人非。一屋子不熟悉的人，她也懒得打招呼，直接走到自己订的房间，放下行李，脱掉高跟鞋，然后光脚踩在地板上，发呆。
    没开灯的房间像一杯苦浓的黑咖啡，让人视觉混沌而头脑清醒。滴答声源自左手腕上的表，仿佛在提醒着她，时光不复返；熟悉的一切都被加上共同的定语“两年后”，这里已不再是她记忆里的B市。
    这种浑浑噩噩的感觉直到第二天见到韩子允才算结束。唐琳珊没想到会遇见他。
    她只是在前台询问了一声，得知自己要找的何先生正在开会，需要等半小时，于是她就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翻着桌上的杂志。
    “小唐？”已经有些陌生的熟悉嗓音。她抬头，他就站在逆光里，一身剪裁服帖的西装，不变的却是那俊朗的容颜。
    她站起身来，脑袋一下子清醒了。如果说从昨天开始，见到那么多记忆里的场景却还是混沌不安的莫名感觉，此刻终于因为见到他而笃定安然。也许正是因为缺少了最熟悉的他——梦境里牵牵绕绕的那个人，这座城市的标记，她的后来的唯一念想。
    “你的脚好了吗？”这样突兀的问话，不像是隔了两年，倒像是昨天才刚相见。
    “好了。——只是，留了个消不去的疤。”唐琳珊淡淡笑道，却瞬间红了眼眶。岂止是一道弯月型的伤疤，那些纷乱破碎的心事也都无法消散，只能勉勉强强压在箱底，强迫自己不要记起。而今天这一个契机，却又让那些尘埃往事纷至沓来，在她如今苍白的人生里重演了一出热闹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