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疑瑶台镜

今晚的月亮为什么这么圆？
    唐琳珊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仰首望着漆黑夜空中那一轮明月，脑海中冒出了这样荒谬的问题。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到青云端。
    很奇怪，小时候她学会的第一首诗不是《静夜思》，竟是这一首。那时候多么喜欢这两个比喻，白玉盘，瑶台镜，虽然没有见到过实物，但她总是能想象出那种华美清冷的模样，那是她向往的，遥远的月亮。
    而今晚这轮明月，依旧是一千多年前李白看见的那一轮，月下的人事却早已不同。
    李白当年望月时在想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还在想着如何找到那家青年旅舍。
    距离她走出地铁站，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还没找到。作为一个路痴，唐琳珊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旅舍电话、电子地图都在手机里，而手机在刚刚和同事的通话中耗完了所有的电量。这一路上她不知道问了多少路人，没有人听说过这家旅舍的存在，诡异得让琳珊不由得开始怀疑昨晚自己在网上订的是一家虚拟的落脚点。现在于她而言，所有关于这家青年旅舍的印象只有它好听的名字：云雀天。也许这也是当时她在网上一大堆名单里选中这一家的原因之一吧；然而现在，当她一个人流落在街头孤独无依时，那个美丽无用的名字却只是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除了勾引着她仅剩的一点斗志外，连最基本的庇护都给不了。
    站了两个小时的脚跟已经开始肿胀发疼，唐琳珊有点后悔自己穿了一双新买的平底鞋。虽然它显得脚型纤巧，然而实在不如她穿惯的那双旧板鞋舒服。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鞋子也是一样，陪伴她长长久久走下去的哪能是一双还未经磨合的新鞋呢？现在每走一步，她都有仿如人鱼公主踩在刀尖上的荒谬感。
    街边的一家臭豆腐摊惹起了她的注意，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绪发作，平时对这类苍蝇小摊嗤之以鼻的她竟主动走上前去要了一碗臭豆腐，麻辣的。
    “妹子，大老晚刚赶过来吗？”煮臭豆腐的师傅倒是很热情，看到了她脚边停靠的红色旅行箱，就这么随口问她。
    “是啊，我还在找旅舍。”微微耸了耸肩，唐琳珊稍带苦笑地回答。
    “还没找好啊？这都快十点了。”师傅捞了一大勺臭豆腐到碗里，又续了一勺，添了好几块，将小小一个纸碗撑得满满当当，看着都有暖暖的饱足感。
    “我在网上订好了，可现在……我找不到旅舍在哪里了。”
    “你的旅舍叫什么？”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趿拉着人字拖的年轻男子，有些放荡不羁地伸手朝师傅示意了一下，师傅随即熟稔地从竹签上拆下一串豆腐压入汤水中，看起来两人已经很熟络的样子。
    “呃，云雀天。”刚说完，唐琳珊就看到对方先是噗嗤一声，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她莫名其妙。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子好不容易缓住了笑，但每说一句话仍然带着一丝笑意，洁白的小虎牙在小摊苍白耀眼的照明灯下闪着一点点光，“其实，嗯，其实我就住在云雀天。”
    唐琳珊瞬间瞪大了眼睛，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四周，刚刚她已经在这里转了好几圈，为什么完全没看到它的痕迹？
    “喏，是那栋。只有五楼到六楼是，所以楼下没有招牌。”男子伸出手指了一下对面的一栋大楼，收回来时顺便拎起师傅递过来的打包好的臭豆腐，“走吧，我带你过去。”
    对方虽然穿着人字拖，走路却飞快，唐琳珊拖着旅行箱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乎要开始小跑起来。人行道上铺的砖不知为何凸出来一块，唐琳珊不小心绊到了，踉跄了几步，旅行箱“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惹得前面的男人回了头。
    “没事吧？”
    “没事。”唐琳珊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了，谢谢。”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问，唐琳珊淡淡地回答，脚下的步子未曾停下。
    “咔哒”，钥匙□□锁孔里扭转了一圈，金属防盗门被拉开，像是煮沸的一锅汤终于从锅盖的缝隙里传出咕嘟声一样，喧嚷的笑闹从门缝里涌出来时唐琳珊嗅到了陌生的人情气息。
    “猴子总算回来了，下楼买包鸡翅都要那么久。”
    “啊，鸡翅！我忘了……”本来已经准备开始介绍唐琳珊的男人被对方一句话噎了回去，于是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高大的身影将唐琳珊完全蔽在阴影里。
    “那还不快点下去买？”仍旧是刚刚那个声音，听起来应该是一个慵懒的女生。
    “好啦好啦我再去一趟就是了。”男人一边应和着一边转身，看到了身后的唐琳珊，又是一愣，这才记起刚刚的目的。屋里的灯光照不到她身上，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她波澜不惊的气场，仿佛刚刚这段小插曲完全与她无关；然而她嘴角噙着的一抹笑意，却又分明是冲着他而来，他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了吗？”唐琳珊淡淡地开口。
    “呃。”被叫做猴子的男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脑神经，他率先一步跨进屋里，然后又侧身让琳珊进来。“各位，这是我们的新房客。”果然此话一出，成功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于是在他们眼中的唐琳珊就是这样一副模样：盘了一天的丸子头已经有些松散，鬓角翘起了些许毛茸茸的碎发；挺清秀的一张瓜子脸，然而因为奔波了大半天，脸色微微苍白，颊侧有湿润的汗意，鼻尖也油油的；身子纤瘦颀长，倒将最最普通的纯白T恤和牛仔裤穿出了一分别样的味道。她微微颔首，然后就走了进来。
    “请问，这家旅舍的老板在吗？”
    其他人都已经低头继续打牌了，只有猴子替她回答：“老板今晚刚好有事出去了。你住几号房？”
    “我不知道。网上订房时并没有显示。”
    “那……”猴子不由得抓了抓头发，“你等等。”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室内的楼梯口，唐琳珊这才发现原来室内有一道木质楼梯盘旋通往楼上，看上去十分别致。
    “允哥，这儿有个女孩子要入住，汤叔不在，你下来安排一下呗。”
    踢踢踏踏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响起，本来正在盯着水缸里金鱼游动的唐琳珊回过头，刚好就撞进了那样一双眼睛，湿润的，友好的，明亮的。那是一个同样很年轻的男子，有着一张很标致的俊朗脸庞，虽然同样很高大，却比瘦削的猴子要匀称一些。
    “你住几号房呢？”温柔的嗓音似乎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懵懂和慵懒，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我并不知道。之前我是直接在网上订的，系统只通知说直接过来就可以了，没有告知我其他信息。”
    “这样。”男子微微蹙起眉头。他和猴子低声交谈了几句，唐琳珊只勉强听到“一个人”“出门”“凑合”等几个字眼。“你跟我上楼吧。”男子随即招呼她，唐琳珊提着旅行箱跟上去。
    踏上了十五级台阶，周围的气氛一下子改变了，楼下是一片欢笑，楼上却很安静，连灯光都跟打散的蛋黄一样温柔缱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空房间了，那一间本来有个女孩子住着的，她这几天出门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住那儿吧。”修长的手指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嗯。请问可以换新的床单、被褥和枕套吗？”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的有的，请稍等。”不一会儿他又抱着一沓叠成小方块的颜色鲜艳的被单回来了。唐琳珊心想对方也许只是个房客，也不好意思让他帮忙换被褥，于是就直接伸手接了过来准备自己动手。
    “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说完这话，琳珊转身，男子却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韩子允。”
    想了想自己也只是在这里住几天而已，没有必要告知姓名，唐琳珊抱歉地笑笑：“叫我小唐就好。”然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