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琉璃雪

锦鱼爱上了一个凡人，还是一个位列帝王家的凡人。
    这样的感情会有好结果吗？我几乎已经看到她所为此付出的代价。
    我晓以大义只为劝她迷途知返，她可以不爱我不和我在一起，但绝不能跟劣根俱在的凡人在一起。凡人经受不住时光的考验，他们总会有自以为更重要的东西，他们不会懂得专情。
    我说情是穿肠毒，不能触，我攥紧她的双肩说你会受伤的。
    锦鱼听不进去，她满脑子只有那个男人许诺给她的一世芳华，她说他会守诺。
    锦鱼大婚那日我瞒着所有人偷偷潜入了那蜀国公子齐墨的府邸，听府上的丫鬟说他们的婚事并不受蜀国陛下认可，故她是以侧妃的身份与他拜堂成亲的。
    侧妃，说难听点就是妾。
    一个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天仙锦鱼竟要嫁给凡人做妾，我不知她怎么想的，但我不想看她将来后悔。
    我趁齐墨未进房时施法迷晕了房外侍婢，她正坐于榻上着了一身大红嫁衣。
    按凡间的规矩妾是不可着大红的，我脑海中忽闪而过了一个念头只觉得齐墨对她还不错。
    这个念头并未维持多久，只是一瞬，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一瞬之后我便觉得心似火在灼烧，嫉妒，不甘，还有对齐墨的怨怒。分明是我先认识她的，是我先表明真心的，我足足等了她二十年！
    锦鱼听见房门推开的声音并无动静，她是将我当成了另一个男人吧？
    直到嗓音哽咽沙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小鱼……”
    锦鱼蓦地扯下红盖头傻傻盯着我：“曲寒？你怎么来了？”
    我未饮酒却似醉酒般难以克制，我拽上她的袖近乎祈求：“小鱼你跟我走吧，齐墨是帝王家的人，他将来会娶很多妻妾他给不了你幸福！”
    锦鱼很用力甩开我的手，在她退后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快碎了。她在排斥我？为什么她要信那个凡人却偏偏不信我？二十年光阴就抵不了齐墨的那句一世芳华吗？
    “曲寒你快走吧，被人看到了该怎么好？”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和不安：“你怕被谁看到？怕被那些下人看到还是怕被齐墨看到？他能给你什么？他甚至经受不住生老病死！”
    “曲寒！”锦鱼难得向我发怒，这是我第一次看她发怒。
    我掩不住心里的妒再次拽上她的手：“他的一世芳华只会让你看到越渐衰老的满头白发，储玥尚且能入天尽头去救下灵儿，他能为你对抗天兵走进天尽头吗？”
    我的话叫她无言，却也逼她做了一个反悔不得的决定。
    曾在九重天上偷摘玉桂的锦鱼如今为了那个叫齐墨的男人在我面前自断仙根，她拭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向我道：“自此，天上再无锦鱼。”
    门外传来一声动静，我知是齐墨来了，锦鱼也知道。
    她整理了苍白的容颜重掩红盖头坐回榻上眉目祈求盼我快走，酸楚、心痛、难过和不甘在那一刻全部涌上我的心头。
    房门被他推开，我流着泪化作浅光回到了云上，我甚至不敢去看那个男人的样子，我怕我恨不得用玄都剑杀了他！
    那夜后我将自己闭在风华宫内再不踏足尘世，哪怕齐墨当上蜀国国君娶妻纳妾充盈后宫我也未去。
    这是锦鱼自己的选择，我能做的只是每晚对月酌酒打发漫漫长夜，我不敢去想她，可我不得不去想她。
    听说蜀国万侯来朝赢来了史上盛况，我给了自己三日，三日后我就去看看她好不好。若她过的好我便再也不打扰，若她受了委屈我纵使叫她恨我恼我也要带她离开那个深宫漩涡。
    我以为这是最短的时间，可她却连三日都不肯给我。
    蜀国宫内有一婕妤撞死于慰灵碑，这是派出去的侍仙向我道的。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赶去蜀王宫，我只在心里默念着一句话：不要是你，千万不要是你。
    我到蜀宫时看到的是她再也不会睁眼的苍白容颜，曾经笑我红衣的锦鱼如今却不会说话了，她死了。
    我驻足玉镂殿的床前攥拳化为赤羽红衣只想立刻杀了那个叫齐墨的男人，若不是他锦鱼不会至此，都是他的错！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化光回到云上借着窗口细瞧屋内动静。
    走进屋子的是一男一女，女的看着装应是玉镂殿的婢子，她自称碧云。
    至于那个男人……
    我咬唇蹙眉，他王冠加冕着了一身明黄色衣袍，是齐墨！
    齐墨独坐榻上轻抚她越渐冰凉的颊，他张嘴轻动像在说些什么我却听不见声音。仙规戒律我都不想守了，我现在只想杀了他！
    齐墨道过话后转身叫我看见了完整的模样，我凝光举起的手霎时僵住，那个人……那不是鸿琰吗？
    齐墨，鸿琰……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
    碍于师父生前的话我终是忍下怒火不曾动他，我安安静静等他离开。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我就是把她关在风华宫一生一世也不会再放手了！
    等了许久他终于离去，我从扬袖从云上降下惊吓了那个叫碧云的侍仆。
    为了师父临终遗命我可以避开他，但我今日要借这婢子的口昭告天下，锦鱼是我仙界的人，动她便是动仙界！
    她的身子还没凉透，入了风华宫我径直踢开千秋殿的大门聚法为她还魂。
    “小鱼，我在喊你你听到了吗？我是曲寒，我是赤羽红衣的曲寒，我是被你认作女儿身的曲寒！”
    “小鱼，你快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们的玉桂长高了没有，它们都等着你醒过来！”
    “小鱼，我求求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我再也不逼你了，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好不好？”
    锦鱼额上的鲜血对我而言是最刺眼的红，我不知道她究竟用了多少力气去撞慰灵碑，可我不要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要从前那活蹦乱跳的锦鱼！
    有句话叫命不该绝，锦鱼便是如此吧。
    她衣内的仙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泛光飞升，这是一颗颇具法力的珠子，这是经手过天帝和南海龙王之手的琉璃珠。
    “南海琉璃珠？”我释然勾笑，终于有救了。
    我用尽了琉璃珠内所有的仙力为她续命，她终于又能睁眼对着我说话了。
    齐墨是她的噩梦，我不能让这个噩梦延续，所以我选择了记忆抽除。
    如她所言，至此以后天界再无锦鱼。
    应琉璃，这是我给她取的新名字。从今以后她便代替那颗耗尽仙气的琉璃珠绽放光华。她是风华宫的应琉璃，我唤她小璃。
    一百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要我的小璃过的开心快乐那便无碍了。虽然她总会在我兴致颇好的时候问我过去的事，问我琉璃珠的过往。
    我每每听到此都不得不靠饮酒来纾解心中抑郁，我恨鸿琰，若不是他师父便不会死，若不是他锦鱼也不会如中蛊一般自断仙根。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只要我的小璃在我身边怎么样都好。风华宫终于不再冷清，有鹤轩和轻絮，有紫槿，还有小璃……
    我以为生活会永远这样平静下去，直到天界传来迷音扇遗失的消息……
    我不想把她卷入四凶器的争夺更不想让她再见鸿琰，可往生河下面目尽毁的无唯彻底打破我心头所有的幻想，她做了她的妻，她还被害得变成了一个谁都认不出的丑八怪……
    锦鱼就是锦鱼，纵使变成了应琉璃也改变不了最初的心智。被弄得遍体鳞伤的总是她，被伤害的总是她，我该拿她怎么办？
    曲灵消失一百年后又出现了，她告诉我小璃的琉璃珠在她的手上，她让我对鸿琰撒谎，她想用小璃的回归换得自己入重明幻境的机会。
    鸿琰要的是当年的锦鱼，只要小璃不是锦鱼他就能放手了是不是？
    故，我照做了。我说真正的锦鱼并非应琉璃，只要能让她免遭苦楚断绝对鸿琰的念头我做什么都可以。因为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可结果……
    原是我想错了，鸿琰怎么会放手？他恨不得我难过他绝对不会放手！
    我在风华宫日日买醉，因为只有喝醉了才会看到锦鱼对着我笑，只有喝醉了才能重新回到一百年前在风华宫初见的时候，她像个孩子一样翻窗而入，她细心为我挑选着一件件不适合我的衣服。
    东南山传来的消息让我日日揪心，他纳妾了，她受伤了，她小产了，她被囚入了暗无天日的密室……
    我在清雅小筑日日念她，我的小璃会不会又在受苦？她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魔殿不是蜀王宫，我的能力进不去更救不走她，我再一次后悔了。一百年前的我后悔不能及时赶到带她离开，现在的我后悔不该放她离开。就算让她恨我我也该留她在我身边，我怎么能放她走？
    最后一个消息是假冒曲灵的白姻带来的，她放弃了入重明幻境的机会，她说小璃坠下旭阳峰死掉了。
    我发疯一样找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小璃没死，她如果死了那无唯又是谁？我相信她正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哭，她正在受苦，我就是翻遍旭阳峰下的每一个角落也要救她回来！
    我不知道究竟找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每况愈下甚至都生出幻觉了。起先紫槿对我说话我会觉得恍惚，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连眼神都不清楚了，我总觉得她就是小璃，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应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