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琉璃雪

浑浑噩噩在清雅小筑待了一百年，我觉得我过的很快乐，至少有她陪我便再无所求了。
    可有一天，清雅小筑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还有一个戴了面纱叫人看不清模样的女人。
    他们到时我正驻在窗前发呆，我问我的“小璃”今天想吃些什么。
    屋外忽而传来一声微小的呼唤，有人唤我仙尊，是我最熟悉的声音。
    “小璃”掩上窗户让我休息，嘱咐几句后她便带过房门离开了。我坐在屋里忽而心跳不止，我觉得外面的人与我有很深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出去看看她，哪怕是一眼也可以。
    我悄悄推门出去听他们的谈话，我听见了他们在争吵。
    “我是琉璃，我回来了。仙尊怎么样了？”我躲在门后霎时心颤了颤，那个戴面纱的女人说她是应琉璃？
    我抚额只觉得头疼欲裂，脑海中掠过太多太多熟悉的影子，是她全都是她，是我的小璃……
    “托你的福他还活着，倒是你，你怎么还不死？”
    这是……这是紫槿的声音？
    我强迫着自己抬头望，说话的是紫槿，陪我一百年的也是紫槿，戴面纱的才是小璃，我想起来了！
    一百年前往生河下的无唯便是这扮相，面纱掩盖叫人看不真切，她已经受伤了，我还是没能救的了她。
    我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惊愕：“紫槿，你说什么？”
    不知小璃惊愕，连我也惊愕了。紫槿为何要这么说，她为什么要讲这种话？她不知道那个人是小璃吗？
    紫槿回头继续说着伤人的话，我能看清她在隐忍着泪，她在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仙尊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应琉璃你这个害人精，我求求你了你走吧！”
    果然……是因为我吗？
    “紫槿，我只是想来看看仙尊好不好。仙尊他……”
    “他很好，只要你不在他就不会有事！我真不知道他堂堂佛戾山上仙为什么会爱上你，因为你他现在变得神志不清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给我滚，从今以后不许再来了，滚啊！”
    我背在门后以袖拭泪，小璃还记得我，她还是关心我的。她现在迷途知返她愿意离开鸿琰了，我就知道她还会回来的。
    “慕容，我们走吧。”
    我呆滞，她要走了吗？
    我几乎是不由心地踏出了房门，我看到的时她抹泪离开的背影，她哭了？
    我本是想出来叫住她的，可走出去的一刻我却觉得她身旁的男人不对劲。那个人……给我以很不好的感觉。
    故，我只能继续装下去：“小璃，刚刚怎么了？”
    紫槿揉了揉眼睛向我笑：“没事，来了几个问路的。”
    “问路的？”我眉眼轻颤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他们既来问路我们好好讲就是，以后可不许再凶了。”
    “知道了仙尊，外边儿风大，我们进去吧。”
    紫槿拖着我往屋里走，我知她是不想我记起小璃，可我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我看到她就会觉得心慌意乱。
    我想，纵使再遗忘一千一万次我也终究会想起来的，因为我的心里全是她，满满都是她，忘不掉了……
    紫槿强迫自己挤出敷衍的笑：“仙尊，我们做包子吧。”
    我十指握拳半晌才道：“紫槿，帮我跟紧她身边那个男人。”
    紫槿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仙尊，你……你叫我什么？”
    我回眸正视她诧异的模样：“帮我跟紧那个男人，我身上仙气太重可能会被他察觉的，我连一丁点儿的险都不能冒，我不放心小璃跟着他走。”
    紫槿并未听令，只是木讷后退两步再次淌泪：“仙尊只见她短短一面就想起来了？你这么在乎她可她只会伤了你！”
    我咬唇闭眸舒了口气：“就当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吧，快去跟着他们。”
    紫槿拂去身旁的瓷器摆设道出了我意想之外的话：“我不！”
    “紫槿！”我不加思索冲她怒喝，我怔怔看着她受惊的模样终是无奈跪了下去，“这次算仙尊求你，再不去人就该走远了。”
    她捂住口鼻努力隐忍住嚎啕的冲动：“你竟为她做到如此，你疯了吗！”
    我反手指向自己的胸口苦苦的笑：“两百年都疯过了还在乎这一刻吗？我从在瑶池见她的第一眼便疯了！”
    紫槿别过头去擦净眼脸的泪：“我若不去会怎么样？”
    我答的淡然：“若她再出什么意外，那我只能死。”
    又是良久的沉默，紫槿不说一句话推门追了出去。我伏在地上落下点点湿润，希望一切都是我的妄想和错觉，那个被她唤作慕容的男人只是慕容，他不会是他假扮的，他不是鸿琰。
    小璃，仙尊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回来吧……
    紫槿跟了很久才回来，她说那个人是鸿琰所幻，她说小璃被他用结界关在了殇都城。
    果然，又是鸿琰，我就知道他不会死心的。
    此生我只做过两件后悔的事，一是当年没能阻止她嫁给鸿琰转生的齐墨，二是东南山大战不该放过他，在那次的重明幻境中我就该要了他的命！
    我以极快的速度赶到殇都城中紫槿探到的那所屋子，鸿琰已变回本来面目在屋中小憩，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看出小璃的愤怒和无助，我知道她不想留下来。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她解脱，我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我驻在房外一字一顿张唇无声：“小、璃、别、怕，仙、尊、来、了。”
    小璃食指抵唇让我走，我怎么能走呢？两百年前的大婚之夜我便走了，可那次的离开却换回了满头是血的她。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再走了，我不想再等两百年，我不想再看她遍体鳞伤的样子。
    我摆头再道：“仙、尊、记、得、小、璃、的、背、影，仙、尊、永、远、不、会、丢、下、小、璃。”
    你是我的小璃，我永远都不会丢下我的小璃。我爱你，你懂我的爱吗？不懂也没关系，我懂就好。我会保护你，所有的困难我来扛，所有痛我来承受，只要你能回来，我想你回来……
    术法仙光击出的那一刻我便下了十足的力气，世上没有坚不可摧的牢笼，这结界我非破不可！
    小璃扬扇与我里应外合，我能感知结界术法正逐渐脆弱，我要带她回家，带她回一个没有鸿琰的家。
    紫槿紧随其后助我施法，我知道自己欠她太多，这一百年的债早就还不清了。可我现在只想带小璃出来，旁的……来不及想了。
    结界逐渐生出裂缝，鸿琰还是察觉了。他为了禁锢小璃竟将这结界与自己的身体相连，结界上的裂缝每多一分于他而言便是不小的伤痛。
    鸿琰，是我低估你了，我太低估你的执着了。
    他们在屋内纠缠，我忍住长时间输法的疲劳给她以宽心：“小璃放心，仙尊会救你出去的，等你出来后我们一起回风华宫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哽咽，她道：“我体内全是妖血根本就回不去，仙尊和紫槿回去吧，小璃现在只是个妖怪没资格再回去了。”
    不能回风华宫没关系，我们还有清雅小筑，我们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你的地方在哪里都无所谓，仙尊只想在你在的地方，哪怕是天涯，哪怕是海角。
    “那我们就回清雅小筑去，去别的地方也可以。仙尊错了两次不会再错第三次了！”
    第一错，两百年前没能阻止小鱼的奋不顾身。第二错，没能阻止小璃的飞蛾扑火。今日是上苍给我的第三个机会，我不会再看着她离开，我不能让她跟着鸿琰走！
    真正的慕容也到了，结界只在短短几许便裂缝遍布，还差一点点，我们只差一点点了。
    鸿琰在结界内施术法维持结界不裂，我太过急切近乎耗尽自己这万年来所有的修为，莫说紫槿，连我自己都快撑不住了。
    直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出现打破了僵局，她以最后一层力破除了鸿琰精心设计的牢笼，小璃终于可以出来了。
    我以为这意味着结束，可鸿琰已经疯了，他像一匹受伤的狮子不顾一切，他用在场所有人的性命构造出了一所不破的心理牢笼，他竟做到如此地步也不肯罢休。
    “你放他们走，我跟你回琉宫。”她一步步往鸿琰所在的方向走了去，我在她眼中看到了誓死的坚决。
    心里有一种声音在告诉我，这次若不拦下便再无下一次了。
    我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半分：“小璃，你不能回去！”
    她以我永世难忘的笑容向我道了两个请求，她要我好好待紫槿，我答应了。她要我告诉她那段空白的过去，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讲。
    齐墨？蜀国宫？撞慰灵碑身死的婕妤？
    我不想说，我承认我自私，我不想她再投入苦海不可自拔。
    “对不起，我不能。”
    “因为……因为你的过去，不好。”
    我只能以此话回答，她揉了揉眼皮没再追问。正当我恍惚之际却转身向我投来决绝的背影，她望着鸿琰重重道：“走吧，夫君！”
    阻止不了了吗？要看着她离开第三次吗？
    对不起小璃，我做不到。
    玄都剑剑锋阴寒，我紧紧攥住剑柄做最后的努力，我重新羽化赤色想以重明幻境扭转乾坤。
    重明幻境，这是我最后的筹码。
    重明幻境损敌不利己，上次施放是鸿琰在傀儡魔窟对小璃动手的时候，再上一次是小璃在风华宫的竹林中被鸿琰纠缠的时候，那时的我顾虑小璃周全稳妥并未使尽全力，我让她和他一同消失了。
    这一次我想好好的守护她，可我的力气根本使不出重明幻境，我驾驭不了这把双刃剑。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我听到了她焦急的呼唤。果然，她还是在乎我的。纵使她放弃了我两次，可我知道她还是在乎我的。
    “小璃，仙尊对不起你！”
    “小璃，仙尊有好多话都没告诉你，仙尊想告诉你。对不起，你的过去是被我抹去的，我救你时除了你的记忆，是我做的。”
    “小璃，是我让你变成了没有过去的人，恨我吗？”
    “小璃，原谅仙尊像两百年前一样自私，让我看着你走到他身边去我做不到。”
    “小璃，叫我一声曲寒可以吗？”
    “曲寒……”
    她叫了，她终于叫了。依稀间我仿佛又看到了瑶池初遇要我变花诓哄的锦鱼，在我房中乱丢衣裳的锦鱼，还有那个捧腹打滚笑话我的锦鱼。
    两百年了，又听见你唤我的名字了。
    “又听到你这么叫我了，自从小璃失忆之后便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你的记忆是我除的，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以玄都剑笔直刺穿了自己的胸口，对不起，原谅我只能以这种方式留住你。我只是不想你走，若是今日必须有一个人来放弃自己的命，那便由我放弃吧。
    对不起，仙尊想看着你好好的，仙尊不想你回去……
    血与红衣交融在一起，赤羽重明鸟生来便是红的，走时竟能红的如此绚烂，这倒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小璃，你还会笑我娘娘腔吗？笑也没关系，我喜欢看着你笑，再笑我一次好不好？
    我听见她痛彻心扉的呼唤，她又唤了我一声曲寒，这一声是她自愿喊出来的。
    我忽而想要狠狠报复鸿琰，我要报复他给我带来的两百年情殇。
    我攀上紫槿的手故意望着他笑：“你不是恨风华宫吗，我替你报仇了。”
    不听话的小璃终于乖巧伏在了我的身上，这是两百年来我们最靠近的一次，我感受到了她的泪珠温热，我看到她的心里在唤我留下：“曲寒，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向她道：“小璃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鸿琰都不认识你的时候……我突然好想看看千秋殿前的玉桂，一百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那些玉桂还在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的风华宫有曲灵，有师父，还有三天两头跑下来闲晃的天仙锦鱼。这条鱼一点都不安分，她喜欢翻我房前的窗户，她爱嘲笑我的红衣，她说我穿淡蓝色仙袍最好看。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条鱼送了我一枝玉桂枝桠。千秋殿外的玉桂都长大了，如两百年前所说的一般，它们长成了成簇的玉桂林，胜却人间无数……
    “玄都剑并非凡剑，施术无用的。与其看到你回魔殿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我宁愿用死来留住你。小璃，记住我的命，记住身死的每一个人的命，我们都希望你活的自由自在，你能做到吗？”
    若是以挽留留不住你，那我心甘情愿用仇恨和自己的命来留你。原谅我，我想自私一次，因为我只想留住你。
    我让紫槿带我去雪山，那里终年积雪可以很好的护住我的身子。我还让她施法将我的魂魄锁在体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眼睛里的昆仑剪不受魂魄涣散而遗落人间。我还让她施法将我变回蓝袍的样子，是色淡一点的蓝，这个颜色好看。
    我睡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见瑶池初见的那一刻她满心欢喜叫我姐姐，她委屈落泪看着我变尽世间的花草鱼虫。我还梦见她为我偷偷摘了广寒宫前的玉桂枝桠，她说我眼高于顶看不上凡物就喜欢这些。
    我在梦里刮她的鼻梁唤她小鱼，我眉眼含笑对她说：“小鱼，嫁给我好不好？”
    梦中的我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我亲眼见她满心欢喜拥入我的怀，她道：“好。”
    我眼眶泛红将她紧紧锢在了怀中，在梦里，我终于得到她了。
    唤醒我的那个人说我睡的很安详，因为她看到了我的笑。
    她叫秦子暮，她要我眼睛里的昆仑剪。
    紫槿守在一旁憔悴了许多，我低头瞧着自己一身淡蓝装束笑的温和：“昆仑剪于我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自己留着终归也是无用。重明幻境凶险无比，你能拿到我便给你。”
    她不犹豫的应允了，入幻之前我问了她许多问题：你的眼中有恨，为什么？你不顾险恶夺昆仑剪，为什么？
    秦子暮毫不隐晦地答：“夺昆仑剪开青雀台，我要让所有遗弃我的人付出代价！”
    遗弃？代价？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执着，这种执着鸿琰有过，小璃有过，我也有过。
    只如今，自己一个人回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