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琉璃雪

一万年的孤独，一万年的寂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有意识起陪伴我的便只有仙界诸神对我的轻视和鄙夷，还有腕上从不离身的鱼骨镯。
    这鱼骨镯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不对，她还给我留下了东南山魔君之位。
    我恨仙佛，他们道貌岸然却比所有人都要虚伪。我是被仙遗弃的孽障，是他们最失败的产物。
    浮生殿上四下无人的时候能给我最大的安全感，这里曾经是我母亲驰骋魔界的地方，我总能在这里感受到母亲的存在，只有这里才让我觉得我不是自己一个人。
    她叫飞妜，这是她在魔界的名字。
    我不知母亲是如何认识云尧的，也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只知那个佛戾山主人给她改了名字还妄图利用她收服魔界，可是那个男人失败了，所以我成了他此生磨灭不了的罪孽。
    浮生殿上的玄色孤影，掌妖魔两界的红瞳魔君。
    这是别人对我的看法，一个孤字代表了一切，我身边什么都没有，除了冷冰冰的王者坐榻，除了那个鱼骨镯。
    许是恨屋及乌，我恨那个男人连带着憎恨整个仙界。他们没有人给过我好脸色，他们都不无辜。
    四凶器是我崛起的唯一契机，也是我为母亲报仇唯一的机会。我要夺得四凶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轻视魔界的人，那些曾唤过我孽障的神佛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筹谋，我等了足足一万年。我练成了母亲遗留在我身上的魔功青灵诀，一旦发功便是万物不灭的魔焰燎原，除了施术者外无人可解。这是只有魔君才有资格练成的法力，练此术者便意味着与仙为敌与天对立，可我心甘情愿。
    屠神，诛佛，这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夙愿。
    命运总是这样，在你想要一世顺遂的时候总会出现差错。我算天算地算准了一切，却没算到东南山中最得利的战将储玥竟爱上了我最憎恨的仙，还是佛戾山的仙，是风华宫的亲传弟子曲灵。
    背叛，欺骗，为了那个女人能做的一切他都对我做了，他用尽了能想到的一切理由逼我妥协，他只要她。
    我将他关入了雷火狱，我要他好好清醒清醒自己的脑子。可是东南山外传来消息，那个女人被天帝关进了天尽头，那是个九死一生的地方，听说顺利熬过天尽头从里面出来的人便只有南海龙王，这还是四海合力向天帝求情的结果。
    浮生殿上诸魔屏息不语，我立于素帘后攥拳恼怒竟听不到一句可靠的解决办法。
    殿中突兀闯入了一个人，是储玥。
    我阴沉的眸子向殿下道：“谁让你出来的？擅离雷火狱的后果你可知道？”
    储玥扬袍单膝跪于殿中：“储玥是来向主上拜别的，主上恼我也好恨我也好，我一定要去救她。”
    我搓揉着拇指指腹不禁发笑：“去哪救她？天尽头？”
    储玥伏地连叩三响：“储玥此去凶多吉少，在此向主上拜别。”
    “是吗？”我双眸轻虚掀帘走下了玉阶，“所以你要为了佛戾山的女人背叛孤？你可知背叛孤的代价？”
    储玥仰头给了我从未见过的坚定神色：“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救我便枉称储玥！”
    我近乎是在一瞬间蹲下身去扼他的喉：“收回你刚才的话乖乖回去雷火狱，孤可恕你死罪。”
    他的唇角勾起轻蔑的笑：“储玥可怜主上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宁死都不愿放弃的感觉。”
    他道的轻巧，这一瞬间我却觉得自己树立千万年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他的眸子里透出了不屑，还有同情。
    我几乎是用尽全力将他踢向了浮生殿口：“别考验孤的耐心，不肯回头你就死！”
    储玥撑着地面轻拭着嘴角：“原来主上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是一样的。”
    我攥紧拳头近乎快克制不住自己：“不怕死就再说一次。”
    “难道不是吗？”他踉跄起身站直了身子，“仙界的人劝灵儿回头，劝解无用便将她囚入了天尽头。主上关我在雷火狱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主上憎恨仙佛千万年倒头来竟与他们行事如出一辙？”
    储玥的连番质问压抑的我快喘不过气来，我只知道他赢了，他用我最恨的对手来打压我的执着，我确实不愿与他们一样。
    我背在素帘后不想看他离开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受了重伤是怎么走出去的，我不敢看……
    他走了，东南山再无储玥，因为那个佛戾山女人而走的。
    我遣走了所以的魔又将自己孤立在殿中，金碧辉煌的鎏金伴着烛火摇曳，我立在玉阶上沉下眸子不敢再说一句话，因为这里没有人回答我的声音。我胸口最灼热的地方是空的，空到一点点流失温度都快冰的认不清自己了。
    储玥走了好几天，妖兵探回消息说他闯入天尽头救回了曲灵，天界震怒怕是又将掀起不小的波澜。
    他没有回东南山，他会去哪儿，佛戾山吗？
    我的第一反应是攥拳击向殿上的大红金纹柱，他可以背叛东南山，但他不能投靠仙界更不能去风华宫，绝对不准！
    我闭去一身魔气偷偷驾云到了佛戾山下，我想确定储玥在不在里面。
    他若只是带走曲灵隐居我可以罢手，可若是敢踏入风华宫的大门便是与我势不两立，我绝不放过他！
    风华宫外有结界，打破结界不难，可如此便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不知不觉的进去，我得想个法子不叫他们察觉。
    正值我苦恼时里头却走出一个侍仙，他是奉命外出办事的。
    我挑唇笑，机会来了。
    这个侍仙被我附身迷了神志，我借用他的身体顺着离开时的小路走了回去，守卫宫门口的侍仙投来目光却不怀疑。
    “不是出去了吗，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
    我尽力掩去目光中的杀意不叫他们察觉：“想起还有些事未做好，办完了就走。”
    侍仙毫不察觉打开了结界，我借着这具身体畅通无阻走了进去。风华宫内的仙气让我很不舒服，可凭万年修为抵御一阵应是无碍的。
    四处没有储玥的气息，转念想他应该不会在这里，连我都觉得不能忍受的仙气他如何能待？
    应是藏在其他地方了吧？
    “我近日要和师父去一趟东南山。”
    我闻声掩在暗处窥探耳边传来的声音，是谁在说话？
    声音仍在继续，这次讲话是一声很好听的女儿娇俏：“东南山不是魔待的地方吗，你去那儿做什么？”
    我看清了，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曲寒，那女儿却不知是何身份，也是佛戾山的人吗？
    “因接连两次的仙魔孽缘皆是因佛戾山而起，故天帝令我们去东南山剿灭魔君鸿琰，这一去可能凶多吉少，我……”
    我攥拳诧异，他们竟盘算着犯我东南山？
    那女儿替他细心打理颈前的衣裳：“自己小心注意安全。”
    他们说了很多的话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想的便是东南山即将面临的大敌，我掌握魔功青灵诀谁也不怕，可我忌惮曲寒的重明幻境。
    忽然间那女儿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要怎么对付魔君？会让他魂飞魄散吗？”
    我沉了沉，这种问题怕是多余了吧？
    果不其然，曲寒给出了我意料之中的回答：“只要鸿琰被拖入了我的重明幻境便是九死一生，纵使不能让他魂飞魄散我也会尽力将他的魂魄囚在幻境中永世不见天日。”
    我自嘲一笑，一万年都走过来了，这样的话我早就听习惯了。
    那女儿在我失神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魔君被你拖入重明幻境可不可以不要让他魂飞魄散或是永世受俘，放他入奈何桥轮回转世不可以吗？”
    她说什么？她说……放了我？
    曲寒的反应同我如出一辙：“你说什么？”
    她又道：听说魔君飞妜死的早，连云尧上仙也不在了，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孤儿的心境是很苦的，若是有人关心他他也不会逼迫自己走上现在这条路。曲寒，我觉得魔君是个可怜人，就算看在云尧上仙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吧。”
    她说……放我一条生路？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要帮我说话，她不是仙吗？
    仙对我的态度不该是这样的，她为什么要这样？习惯了被人唤作孽障，一时间听到这些话竟不由得动容，她好像……和他们不一样。
    心下纠结忍不住探头多看她两眼，是个很干净的姑娘，干净到一眼望去便不忍离开眸光。
    她似察觉到异样回头张望：“这儿还有其他人吗？”
    我缩回身子重新躲藏，再听到的是曲寒的疑惑：“这儿没人，怎么了？”
    我回眸再瞥却见她挠头吐舌俏皮的一笑：“我刚才觉得有人在看我，许是错觉吧。”
    我不多思量转身便走了，一路上回响的全是她方才的话。
    “如果魔君被你拖入重明幻境可不可以不要让他魂飞魄散或是永世受俘，放他入奈何桥轮回转世不可以吗？”
    “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孤儿的心境是很苦的。”
    “若是有人关心他他也不会逼迫自己走上现在这条路。”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