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琉璃雪

我伤了她，我本意不想如此的，可不知何故听见曲寒的名字我便难控自己的情绪。帝王又如何？那人是仙，在仙的眼中我这个凡间帝王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想跟她道歉，还未开口余氏却走了出来，是云儿亲自搀扶的。我不记得云儿是何时回凤鸾宫的，我只知道她方才奉命送补品去玉镂殿，失子之事一定是她讲的，否则鱼儿断不会恨我至此。
    我的歉疚之话因余氏的出现不得不咽了回去，她的背后有余淼我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可是鱼儿……
    余氏说她添乱，可她一听万侯来朝便不再执意离开了。她说她不闹了，让我也不必遣人看着。
    碧云搀着她从来时的方向回去，她更瘦了些，瞧着还不如昨日了。
    我思虑着皇宫深深她也走不出去便未叫人看着，更多是因方才那扼颈的举动心怀愧疚，只要她不去找曲寒我又何必派人禁锢她那闲散的自由呢？
    我叫人将琉璃珠送去了玉镂殿，宫墙庭深只有她才配得上这颗珠子。
    鱼儿，恨我吗？没关系，我很快就能肃清朝野还你安稳的生活，你将是蜀王宫中唯一的王后，更是我齐墨唯一的妻子。过程不重要，我会在主掌朝政之日将全世界都捧给你看，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不恨我了好么？
    翌日晨起便迎来了群侯朝拜，这是蜀国史上盛况，是我登基月余后带来的精笔一墨。
    这天，我黄袍加身驻于万民的最高点，我君临天下望着所有人对我俯首称臣。我不再是曾经遭人暗算坠崖的九公子齐墨，我现在是天子，我是蜀国唯一的王。
    宦官脸色异样在我耳边低喃，那时我正拂袖望尽满朝辉煌道了一声免礼。
    宦官说：“锦婕妤撞了慰灵碑，殁了。”
    我的思想在那一刻全是空的，心也是空的，除了这具锦绣绫罗的空壳便什么也没有了，全空了。
    他说我的鱼儿殁了，怎么可能，我的鱼儿昨天好好好的怎么可能殁了？
    我隐忍住鼻梁酸楚调头赶去了慰灵碑，我连一句多余话都来不及交代，我知道这是她在跟我开玩笑，她恨我负了她的一世芳华所以故意找人骗我的。其实当我赶去之后她会立刻从慰灵碑后走出来趾高气昂的对我说：“齐墨，你还敢负我吗？”
    对，她一定是这样的，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气我报复我罢了，她想看我在群臣面前丢尽颜面，她不会真的去死的，她是仙她怎么会死呢！
    “鱼儿，你要气我吓我都没关系，你待会儿打我也没关系，可你不许装久了知道吗？”
    我一路喃喃自语奔至了慰灵碑前，她应该是藏在石碑后的，她怎么会躺在那儿呢？
    哈哈，我的鱼儿比我想象中还会装，她为了气我所以连血都抹上了。我知道那不是她的血，那是她骗我用的染料，她没死她正把头埋在袖间偷笑呢，鱼儿说过永远都不会走的她说过的！
    娟锦上书写了一行清秀的字迹，这是她的字——我说她的孩子非我所伤，你可信？齐墨，你欠下的一世芳华及所有许诺今日便都由我带了去，此后愿王永生永世，万寿无疆。
    永生永世，万寿无疆？
    我驻在原地不知不觉淌出了一滴泪：“鱼儿别闹了，快起来好么？”
    躺在碑前的人一动不动，只她今日穿在身上的牡丹裙格外好看，就像曾经在旧屋前亲吻那朵牡丹花一样，那时的她身着仙装也是这般动人。只是今天为什么不动了？头上涂抹的染料会不会太多了？
    我捂住口鼻哭出了声：“鱼儿，你用的染料太多了，太多了……””
    “你怎么还是不动啊，你不想原谅我吗？没关系，我……我扶你起来好不好？”我一步步上前翻过她的身子，鱼儿额上的血比耳际更多，双眼闭着嘴唇比往常更白了。
    我搂着怀中冰冷在泪痕湿润中大笑连连：“鱼儿跟我玩呢，鱼儿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是不是？”
    身后的奴才忍不住开口：“陛下，婕妤已经去了。”
    去了？
    我笑声不减手却在颤抖：“鱼儿在我怀里她能去哪！鱼儿睡着了她累了，我抱她回去休息。”
    我连那块娟锦都不敢拾抱着她便往玉镂殿走，那上面的字太刺眼了，我不想看也不敢看，那只是她气极了写出来下我的话，没有鱼儿的永生永世还算永生永世吗？
    我抱着怀中人踏入殿门：“鱼儿，我们回玉镂殿了。”
    碧云从殿中奔出却吓得不敢再言，只捂唇退至一旁看着我怀里的触目惊心。
    房中安静极了，我抱着鱼儿放上床榻打理她耳边的发：“鱼儿，这是你的床，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快睁眼看看我啊。”
    我指尖颤抖握上她的手，这手怎么这么凉？怎么越来越凉了？
    “鱼儿冷吗？不怕，我帮你暖，我帮你暖。”我双手握她的玉指纤纤不住搓揉，会暖的，鱼儿的手一定会暖的。
    “陛下……”碧云轻声走上了前，“您身边的公公来了，说让您回去主持大局呢。”
    我不答话转身行至了殿外，玉镂殿的院中低头跪了一地，有余淼，有他的心腹，还有他的女儿！
    余淼双手抱拳道的小心：“陛下，今日是大国会，政殿前的诸侯们都在等着您回去。”
    我揉了揉红肿的眼眶却浸了一手的湿润：“身为蜀国重臣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好吗？全部走，走！”
    我不知道自己的怒声有多大，我只知道一个走字之后便叫他们所有人脸色煞白。
    余淼破天荒的未跟我较劲，他是第一个走的，顺带拖着余氏也走了。群臣紧随其后也走了，连昔日催促我给父王咽下毒汤的公公也跟着走了。
    走了，都走了。
    这是我和鱼儿的玉镂殿，这儿只有我们能待。
    我转身踏回房前，碧云跟着我的步伐低头紧随。
    我重新握上了她的手却再也止不住眼泪：“鱼儿，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我双目直视盯着她的眼睛，我希望可以有那么一瞬她的眼睛在动，我希望可以捕捉到她睫毛轻颤的样子，可是她不动，她再也不会动了。
    这就是我一心一意求来王位的下场吗？这就是我弑父的报应吗？没有你的万寿无疆我该怎么熬，没有你我怎么办？
    “鱼儿，你自己走了却留给我一句万寿无疆，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我指尖摩挲着她的手侧眼眸无光，“今世是我选错了，如果还能重新选，我不要做王了，我要你……”
    碧云指尖揉衣回了我的嗓音嘶哑：“陛下，婕妤入殓的事……”
    我擦了擦眼睛起身回头不敢再看：“入殓的事你亲力亲为看着处理吧，务必妥善安葬不可出错，交给你了……”
    我道出这句话后转身寸步不停地往外走，每多走一步便觉得眼眶里含了更深的水渍连路都看不清楚。我不想在她的身子面前哭，我没这个资格。我是个负心人，我的鱼儿不想见我，我该在她走后还给她一片安宁。
    大国会草草结束，我也不想再在意这些东西了。我灌了自己好多酒，喝到呕吐，吐完昏睡醒来再喝，喝醉了才会看到她驻足云上接住我时的那抹笑，她笑的真美，我只有喝醉时能看了。
    整整几日的消沉我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我又让自己回来的，让那个六亲不认弑父杀兄的齐墨回归了。
    醉酒时想她，酒醒时议政，我明里暗地培养自己的心腹诛杀了余淼一党，我废除王后让她发疯癫狂，我杀了云儿让她生不如死，我该做的都做到了。
    一生的孤独寂寥是她给我最深的惩罚，我这一生无子无亲，临到老态龙钟都在可笑自己的荒唐愚蠢。为了王位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用自己一生的欢愉只换来一张冰冷的座椅。除了人人口中所道的那一声陛下，除了这片蜀国河山我还剩下什么？我好像什么都没剩下。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被一群侍婢宫人围着嘻嘻笑，临走的时候看着一群奴才重臣卷着衣袖跪地而哭，这就是我的谢幕曲吗？
    不知不觉我又见了那两个人，一黑一白架着我走上黄泉路的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又，但我相信我一定见过他们。
    黄泉路的尽头是一座桥，桥上有一位老婆婆给我盛了一碗孟婆汤，她说喝了这碗汤便忘记所有的一切烦恼苦楚，所有的遗憾和心事都没有了。
    我端着汤碗低头垂泪，喝了便再无苦楚烦恼了吗？真是个好东西。
    我仰头饮下半碗，半碗后忽而五指僵住摔下了手里的汤碗。忘记一切不就代表连她也忘了？我想记得她的笑，我想记得她亲吻牡丹花时的模样。
    孟婆低头望着地上散落的碎片微微皱眉：“怎么喝一半就不喝了？”
    我转身将头探出桥外抠弄着嗓子想要将方才咽下的每一滴都呕出来，我差点就喝了这个忘记鱼儿的东西，我怎么可以忘记鱼儿？她可以忘了我，她忘了我我去找她便是，可我若把她忘了那该怎么办？我该上哪儿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