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琉璃雪

185 鸿琰·琉璃


身后传来孟婆毫无感情的忠告:“别吐了,你现在只是一缕魂,魂魄是吐不出什么东西的。”
    我置若罔闻只拼命抠弄自己的喉咙,我不要忘,我想记住她对我的第一抹笑,我想记住她轻闻花香的样子,我想记住她的一切。
    鱼儿,我想你,我想你回来……
    鱼儿,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好像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控制不住去爱你,我们是前世有缘对吗?
    鱼儿,你在哪,你在哪我去找你好不好?
    孟婆又盛了半碗汤:“快喝了吧,这个得喝全的。”
    余淼,余氏,还有孟婆……
    我已经失去她了,为什么连我记住她的权利都要剥夺?鱼儿是我的,她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不知不觉间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这不是泪,是我很熟悉却又道不明的东西。
    我只知道自己怒极回头打翻了她盛来的那碗汤,发作时正对上孟婆有些颤栗又有些害怕的目光:“红……红瞳,火符,你是魔?”
    魔?我可不就是魔吗?弑父杀子还逼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我不是魔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和曲寒一样的仙吗!
    许是孟婆汤的作用渐渐生效,我想记住她的模样却惊觉脑海中的每一个片段都开始模糊,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心如死灰,还有她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的模样……
    模糊了,都开始模糊了,我要开始忘记她了吗?
    “花就该摇曳丛中无拘无束,一旦摘了就什么都没了,枯死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事罢了。”
    “谢谢你采的花,我喜欢。”
    “今早那盘黑漆漆的东西是你做的吗?长相实在不敢恭维,我可是闭着眼睛吃光的。”
    这是谁的声音?是谁在说话?她叫什么,她长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说话的女人是我曾经负过的女子,她是我的王妃,后来变成了婕妤……
    半碗孟婆汤搅得我心烦意乱,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却又记起了很多东西。玄袍,浮生殿,还有诸仙神佛口中那一句句的孽障。
    额上生出的火印符文越来越浓,我掌中渐渐凝出火光望着身前的孟婆一笑:“记得孤曾经说过什么吗?”
    孟婆步步退后召来了成群的鬼差:“你自称孤?你是魔君?”
    青火烈焰照耀得整座冥府亮眼夺目,我缓缓张口重复着曾经在这座桥上对她道过的话:“孤曾经问过你敢不敢赌,赌这碗孟婆汤什么也阻止不了。”
    转世轮回又如何?魔君终究是魔君,鸿琰终究是鸿琰。
    青灵诀的妖气与那半碗孟婆汤相抗,我不知抗争的结果算是赢了还是输了,总之我记起了东南山的一切,可我把她名字和模样都忘了。
    这是我第二次踏上奈何桥了,上一次的不作为是因被曲寒强行剥离魂魄重伤所致,我不想打草惊蛇弄得自己形神俱灭。可这一次不一样了,今日我才是王,我是妖魔两界至高无上的王!
    所有鬼差一拥而上,我扬手扫出青灵妖光将他们阻在一片火海之外。
    仅以魂魄聚法打出的青灵诀虽大不如前却无碍对付眼前的敌人,他们只是虾兵蟹将,只要冥王未到在此全身而退应是绰绰有余。
    我转身自来时的路途归去,黄泉路上也有驻守的鬼差严防魂魄偷反人间。我斜眉眺望着一片红似焰火的彼岸花打散了迎面拦阻的无数小将,冥府地界霎时火席卷天笼罩着漫天妖气。
    我赶在冥王得信到达之前离开地府重回东南山,我的身子还在,还面无血色冰冷的躺在那儿。
    奉虔跟在我身后入,他低头遣散所有妖兵自是喜不自胜:“奉虔终于等到主上了,我们……我们派了段千绝寻找百年无果还以为您回不来了。”
    “嗯。”
    迟来的回归并未给我带来太多的喜悦,记起这一切是有代价的,我把她给忘了,我把我的王妃忘记了。
    “主上开始吧,奉虔为您聚法相护。”
    “嗯。”
    从头至尾我只有淡淡的一个字回应,一百年前的东南山之仇我还记着,风华宫带给我的每一分苦痛我还记着,该还给他们的我都还记着。
    浮生殿上的玄色孤影又回来了,我时隔百年踏上那久违的魔君坐榻心里竟有几分酸酸的异样。
    玉阶下跪满了妖兵魔将,我冷冷正坐于帘后冰冷道了一声免礼。
    那半碗孟婆汤不是没有效果的,至少我能察觉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情似乎变淡了。
    奉虔和众将向我一一报来东南山的百年境况,我闭眼听着却不自主牵挂那抹唯一忘却的倩影,我将这难以克制的惦念归之于歉疚二字,我亏欠了她的情,这时的懊悔是我该受的。
    在人间时的胡闹是不自知与不由己,齐墨可以爱她,但我现在是魔,魔怎么会对仙有如此感情呢?我曾厉声质问储玥甚至将他关进了雷火狱,我怎么可能会和他一样爱上仙呢?
    故,奉虔在阶下滔滔不绝,我五指攥紧玄袍长袖在心底里告诉自己至死不渝爱她的是蜀国国君齐墨,不是东南山魔君,更不是鸿琰。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幕降临,我遣走所有妖兵侍仆将自己关在阙宫里来回走了一圈又一圈。
    我不是在想她,我只是觉得愧疚,我只是想好奇她的模样。
    对,只是愧疚与好奇而已。
    如此说服自己心里便好受多了,我摇身一变将身上的玄袍幻做了另一件较为轻便的同色暗装,这装束穿在身上搭配着肩后摇曳的宽大披风更像是人间常道的杀手。思虑着做戏需做足才好,故我又给自己戴上了一张狰狞可怖的玄铁鬼面。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为了那股好奇打扮成如此模样,可我想看看她的样子,是忘记也好是不爱也罢,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总怀着一颗亏欠的心思。魔君当要洒脱,我想让自己变得与从前一样洒脱。
    才入玉镂殿我便感知了一抹微淡的仙气,借以夜色暗沉我退后将自己掩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我不指望这般举动能够骗过那个人,我只是想看看来人办事能力如何罢了。
    只是……
    这个仙人的感官有些迟钝,他几乎是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身后的存在,他甚至感觉不出从我身上散出的妖魔之气,看来是个低修为的散仙或是尚未成仙的修行者。
    蜀王宫的层层戒备对我只是一层薄纸而已,可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我夺过画卷将他带到伏城中的一条河边,这人五指纤纤根本不像个男人,我扯过他绑在高髻上的发带愣神望着眼前人的青丝缭绕,原来他……不,是她,原来她是个姑娘。
    她忽略我的问题反问我是谁,我本不想回答的,可手去手回的瞬间我竟然失神了,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讲出那两个字:“鸿琰。”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正心绪不宁的时候她的回答却彻底浇灭了我心头那股莫名窜上的异动,她说她是风华宫的人,她叫应琉璃。
    她的原话答——佛戾山风华宫,应琉璃。
    风华宫,佛戾山?
    我掩在鬼面后黯然冷笑:“原来是曲寒的人。”
    既然是曲寒的人便不能怪我不留情面,佛戾山的人都该死,风华宫的人都该死!
    若要真真切切寻出一个我不想杀的人,那应是东南山一战前曾为我向曲寒求情的女仙了吧?可偏偏不知何故,我连那女仙的模样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不重要,时过境迁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应琉璃趁我不备夺走了那幅画。
    果然,佛戾山的人都这么讨厌。
    我夺过画卷施法将她打下了那条河,可是我看不清模样,我看不清那个自己辜负过的女人模样。
    这是天意吗?天都不要我再找到她了吗?
    不,我是魔我为何要信奉天意?我要找到她,谁也不能阻止我找到她。
    我一直在暗处跟踪应琉璃,她像个仙又不像是仙,仙会当街架出擂台敲锣打鼓比武招亲吗?
    与其说她是仙我更觉得她像个蠢蛋,风华宫是堕落还是怎的竟然收了这么个傻子?
    终于不负几日的等待,我看到了曲寒,他来接她回佛戾山。
    风华不在了我便无需忌惮,我光明正大闯进风华宫对自己的魔气毫不闭掩,我就是要当着他的面给他最深的告诫,我要让他知道今时今日的鸿琰再不是百年前被剥离魂魄的鸿琰!
    我驻在她身后看着她气鼓鼓地挖笋,她既潜入蜀王宫夺画必是知道些什么,说不定她认识我忘记的那个人,也说不定她知道那个人的相貌……
    应琉璃对我的问话只有一个回答——不认识,不知道。
    对此我只能发笑,不认识会无缘无故闯入蜀王宫还不偏不倚踏入玉镂殿?不认识会与我夺那幅旧到泛黄的丹青?
    曲寒终于赶到了,他以大义炳然的模样向我道:“神魔两界自东南山一战后便签下契约两不触犯,你如此是违背协议向天界下战书!”
    契约?哈哈契约?
    当初那一役分明是仙界挑起的,视若无睹的开战又视若无睹的签下契约?签了又何妨,不是我签的东西终归只是废纸一张。
    想到此我便不自觉勾起戏谑的笑,只可惜模样挡在鬼面之下他瞧不见罢了。
    我紧牵着应琉璃的手一动不动,她的手暖暖的逐渐淡化我掌心的冰凉。这层暖意叫我心底泛起了一丝丝留念,这层留念告诉我,就算下地狱也要拉着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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