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世琉璃雪

她的话对一个百岁的孩子实在太狠，我抱着青儿回房诓他入睡，他气呼呼跟我说母后不好，他说他只要父王不要母后了。
    我故作皱眉食指抵住他的粉嫩小唇：“青儿把这句话收回去，否则你母后听到会难过的。”
    他小脑袋一哼转头不干：“母后不喜欢青儿，青儿讨厌母后。”
    “不准！”我一时没忍住脾气觉得自己声大了些，故又和声诓哄了一会儿施术让他睡下了，顺带让他忘却了今晚的不快才敢离开。
    我告诉她怎么报复都可以，但希望她不要伤害丁妙余的性命。毕竟是我负丁妙余在先，让她活着是我眼下唯一能做的事，其他的我不求了。
    翌日，她坐在琉宫里动也未动。我明里说她起得早，可身后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动也未动，我知道她一夜未眠。
    她不肯吃我的东西，她让我陪她走走。
    这一陪就陪到了玉镂殿去，她眼含笑意喂我吃东西，她甜腻腻叫我一声夫君，可我知道她这一声声笑意温婉的背后藏了许多不能化开的恨，这才是她对丁妙余的报复，而我是她复仇的工具。
    目的达成后她自是离开了，青儿不知何时窜了出来抓住了我的袍子，他问我为何一早离开阙宫不留着陪他。
    我笑着去捏他的脸蛋：“母后在跟青儿玩捉迷藏呢，青儿快去抓母后啊。”
    他恩了一声欣喜过去牵她的衣袖：“父王说母后在跟我玩捉迷藏，青儿找到母后了，母后要自罚。”
    许是昨晚的昨晚的怒火已过，她看了看青儿祈求的目光神色又恢复了在伏城时的爱怜。
    她被青儿牵去了阙宫，青儿亲手提笔写下了几个稚嫩的字——鸿琰、阿璃、扶青。
    这些字刺激到她了，她又复了冷眸毫不顾忌的离开。她说我和青儿满腹心机，她为了复仇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了。
    她说我没关系，她信不信我都没关系，可青儿还小，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找娘的小孩子。
    方才被青儿书写的字从阙宫石阶上慢悠悠飘了下来，他都听到了，我知道他受伤了。
    阿璃化光去了玉镂殿的方向我却来不及顾及，我得安抚青儿。我不希望他长大后跟我一样让自己的心里孤苦难过，我不希望他像我恨着云尧一样憎恨阿璃，那是他的娘，是含辛茹苦在旭阳峰上生下他的亲娘。
    我拾起那张纸抱他回去，青儿缩在我的怀里安静无声，小家伙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
    胸前的衣裳被他的眼泪浸湿，我卷袖为他擦泪笑他不是男子汉。
    青儿紧紧抓住我的衣裳又将昨夜的话说了一遍，他说他不要母后了，他讨厌这个母后。
    我知道一味的消除记忆不是办法，我抱紧了他的身子轻抚他的头：“青儿不要这么说，都是父王的错是父王让母后伤心难过了，她生气是应该的。”
    扶青蹭着我的胸口摇头呜咽：“母后从来都没有陪过青儿，她不像父王每天都照顾我，她还不理我，我不要娘了。”
    “青儿！”这种苗头不对，我必须趁早将在他脑中萌芽的负面思想斩草除根，“父王都说过了，从前的事是父王伤害了她，她是在跟父王怄气呢。青儿不知道吧，你母后很疼你呢，她牵你的手还带你去吃东西，她跟父王一样打心底里疼爱青儿。”
    扶青抽了抽鼻子泪眼汪汪对上我的眸：“父王说谎骗人，她从来都没有主动拉过我的手，她真的疼爱青儿就不会一百年都不回来，青儿不想再看见她了！”
    我笑着弹他脑门：“谁说父王骗人了，青儿还记得收了你玉牌逼着你喊她娘的那个人吗？”
    青儿木讷点了点头，我顺势又道：“她就是你母后，那个时候她牵着你的手说你乖，她还带你去客栈吃东西呢。”
    青儿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停止了抽泣：“真的？”
    我点头：“都是真的，你娘这一百年过的很苦，她戴着面纱是因为自己受伤了，她怕吓到青儿才不回来的。你看，你娘脸上的伤好了不就回来了吗？她只是跟父王怄气所以在说口不择言的话，青儿闹脾气的时候也爱说气话的是不是？”
    他瘪嘴底气一下子就没了：“是……”
    我抱着他坐上床榻：“那不就得了，青儿现在还讨厌母后吗？”
    “不讨厌了，父王去哄母后吧，青儿在这等着母后消气。”
    “乖。”
    我在他的颊上落下一吻转身便赶去了玉镂殿，我到时她已将红羽烧成了一团飞灰，院中仅剩下残留的金铜首饰告诉我这儿曾经站了一个人，只不过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她的杀心还是不能压下，绿芙和红羽都死了她没有理由放过玉镂殿仅剩的那个人。我知道丁妙余该死，我恨也恨她所做的种种罪行。可想到曾经的蜀王宫锦妃我就做不到像对绿芙和红羽一样无动于衷，那时的她嗅着浅浅的牡丹花香是那么的干净，她和她……终究都是被我负了。
    阿璃听了我的祈求掉头便走了，我知道我又伤了她，就当是我还锦鱼的最后一笔吧，至此以后，两不相欠。
    可我又发现我错了，我错的好离谱。我欠锦鱼的从来就没有还过，白姻说阿璃才是真正的蜀王宫锦鱼！
    所以，我不曾移情别恋，我爱的从头至尾都是一个人，我伤的从头至尾也是一个人，哪怕是一点点的债我都没还过，我越欠越多了。
    阿璃，鱼儿……所以她非完璧？
    我头疼欲裂近乎晕眩，我这两百年都对她做了什么，我杖责了她我带她去了傀儡魔窟我利用她报复曲寒我不信她冤枉她我还把她囚入阙宫密室，我两次辜负了她的一世芳华……
    阿璃，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你就是锦鱼，我连请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
    丁妙余竟然敢骗我，那个女人竟然敢拿着琉璃珠骗我！
    想做妖后？好，我成全她，我不做魔君了，她想做妖后我就让她待在一个没有魔君的地方快快活活做她的妖后！
    我拿回了琉璃珠可我不敢把这一切都告诉阿璃，我怎么敢让她知道我负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会更恨我的。
    她让我暴晒让我淋雨，她在雨中施加术法让我站一个时辰。呵，一个时辰怎么够，齐墨和鸿琰的债加在一起根本就还不清了。
    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洗衣也好端茶递水也好我都可以忍受，甚至让我假扮殊彦我都心甘情愿，这是我欠她的不是吗？
    殊彦娶应琉璃，这是我此生说过最痛苦的一句话，可若是能慢慢化开她心里的恨意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时而透出的柔和让我看到了希望，她关心我手上的伤，她逼着我夜里以殊彦的身份娶她却又不忍看我心痛，她是我的小女人我怎么会猜不透她心里的所想呢？
    在我慢慢对自己抱有幻想的时候她却给了我最痛的一击，她背着我回去东南山了，她让慕容书以仙箫音律幻化出她的模样来骗我。
    慕容书使仙箫不如白姻得心应手，他变出的那个仙箫音律对我太温柔了，温柔到让我一看就发现了笑意里掩藏的空洞。这跟在阙宫密室所见那情绪皆露于色的白姻幻影完全不同。
    驻守于慕容山庄的反叛妖兵传来了消息，说东南山魔君易主如今已是应琉璃的天下。
    这话传入耳中时我才发觉胸口已经没有知觉了，是早已习惯了吗？我竟一点都不觉得痛了。
    可若是不痛又为何落泪呢，眼眶渗出的湿痕浸入口中透着淡淡的苦涩，我做什么都没用了，找到云若流光轻絮和雪灵童的转世又怎么样呢？缺了曲寒和殊彦结果又能好到哪里去？
    好吧，我死心了，我不会再努力求她原谅，我没有力气了。
    阿璃，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不会恨我？没关系，我死就可以了，我不报仇了。你不是常常说我该死吗？你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你说我才是最该死的。我死，我去死好吗？
    “是不是杀了我才能化解你的恨？如果是这样，那我死！”
    这是我最后的一句执着，只有把心里的念想喊出来我才会觉得好受。
    我赶回了浮生殿望着她驻于素帘后的不可一世，这是我曾经待过的位置，只不过如今君临天下的人是她了。
    我本是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见到她的冷眸心却又一次揪紧的疼：“你就如此恨我，恨到这般地步？”
    “对，恨到巴不得你死！”
    看，我多了解她，她果然是想我死的。
    她要我死，我就死。这话她说过太多次了，我该满足她不是吗？
    琉璃珠被我攥在掌心又摊手落下，珠子滚落的声音比这万年来听过的任何刀枪剑戟都要刺耳：“你不就是想让我跟你一样的痛吗？应琉璃，恭喜你，你做到了！”
    我做什么都是徒劳，我的一切她都不喜欢，我只剩下这条命可以还她。其他的，我拿不出来了。
    “谢谢你的不稀罕，如你所愿，至此以后鸿琰与应琉璃恩断义绝，你满意了吗？”
    恩断义绝，还有我的命，这都是她要的。我说过她要什么我都会给她，我全部都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