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莲是五中队最骚的女人,就连婆娘们也都这么说。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她那死鬼男人就是被她骚死的。
段清莲的骚,那可是说不完的。首先是样子骚。你看那脑壳,那膀子,那胸口,那腰,那屁股,甚至那脚板,可以说,没得那样不让那些男人心旌摇动,魂不守舍的。就是婆娘们,口头没说,心头那醋劲儿,也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
至于在男人面前,她到底骚到啥程度,那就得各位自己去猜想了。
段清莲那骚婆娘,咋就勾上了抄纸匠张君儒,不晓得的人当然不晓得,晓得的人,也就觉得那就是烈火见了干柴,不燃得轰轰烈烈那才叫不正常。
张君儒如果不神魂颠倒,那就更加不正常了。
这天早晨,张君儒从李世明家出来,穿过长着许多大树、小树和杂草的有些荒芜的李大坟园,向凉水井走去。小路下面,是四五丈高的岩坎,坎上长着许多的大树、小树和竹笼。段清莲就住在岩坎下。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竹树掩映下的青瓦房顶,一种温情便悄悄地涌了上来。
刚刚来纸厂抄纸的时候,他每天早早地就起床,吃了早饭就直奔凉水井的纸厂。晚上,太阳还没有落山,他就收工回来。他心里清楚,中队的干部和社员们都知道他抬价的事。虽然嘴上没咋说,那心里头肯定是不了然的。做手艺的人,一是靠手艺,二是名声,总不要让别人成天戳自己背脊骨才是。人家钱给够了,要是活路没做够,没做好,别叫人家说了,就是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还等于自己砸自己的饭碗,断自己的财路。他的活路做得,李代聪和王国成除了觉得他架子大了点外,也认为八角一天还是值得起的。直到发生了一件让他感到既突然又惊喜的事情,他的这种作息规律才发生了变化。
那天晚上,他舀完一缸纸浆时,天色已暗下来。李代聪和王国成早就下工了。他匆匆收拾好家什回他的住处李世明家去。走过办公所后面棲蒿林时,忽然看见面前有一个灰白的影子,他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嘻嘻,吓成这样,一大男人这么胆小啊?”灰白影子笑道。
“人吓人吓死人,你这样子,再大的男人都会被吓死的!”他说。
“哎哎,是你自己吓的哈,又不是人家吓你。”影子说。
“好好,不怪你不怪你,怪我自己。”
说完,他沿着昏昏亮的小路,飞快地朝住处走去。回到住处,他的背心上好象还背着一团冰。
第二天早晨,他路过这里时,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瞧了瞧。坎下竹林旁边恍若有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一个身穿英单兰衣服的女人挎着一个背篼正站在竹林下望着他。他冲她笑笑,算是打招呼。她冲他一笑,算是回敬他。
从此,每当他路过这里,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把眼睛投向那边。
一天傍晚,他收了工回去,刚走到小坪的路边,就被叫住了。
“张师傅你等一下,请你帮个忙。”她说。
“干啥?”他一看,正是那个站在竹笼下向他笑的女人,听人说,她叫段清莲,是个寡妇,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生活。
“干啥?你没看到人家在这割猪草?请你帮人家端哈背篼都不干啊?”
“哦,好嘛,这点事情,咋会不干。”他帮她把绊得很高的猪草背篼端起来背在背上,跟在她后面慢慢地走。
“咋,其他事情就不干?”她嘻嘻地笑着问道。
“其他事情,其他有啥事情?”
“你老婆肯定很年轻又漂亮哈。”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你咋晓得?”他问她。
“你都长得这样好看,她会不漂亮?”她说。
“哈哈,不瞒你说,我还没得老婆哦。”他笑笑说。
“你没得老婆?没得几十个还差不多。你好多岁了?”她回头看看他,问道。
“三十五。”他说。
“哪?”
“老婆死了。”
“哦……”
分路了,他们各自向各自的家走去。
张君儒对这样的路遇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本身也就是随便说说,可段清莲就不一样了。那天晚上,段清莲几乎失眠,她想了很多很多。
段清莲十七岁嫁给杜忠义,十八岁生了儿子,二十岁生了女儿。生活虽然都不好,但一家人着实的过了几年快快乐乐的日子。那几年中,她看着自己的男人出工挣分,儿子一天天长大,女儿越长越乖,心中充满了甜甜的滋味。她脸上总是挂着笑,总是有使不完的劲。晚上睡着了,常常都会把笑带进梦乡。
可是好景不长。几年前她男人得急病死了,丢下她们孤儿寡母。她好凄凉啊!一个女人带着一对只有几岁的儿女,挣工分吃饭,日子过得紧巴得不能再紧巴了。竟管叔爷长辈多有关照,但日子总得自己过啊。白天,她拼命地干活,上工前割一背猪草,下工回来担粪湮菜,忙里忙外倒还好过。一到夜里,摸摸枕边那块冰冷的地方,看看幼小的儿女,阵阵酸楚涌上心间,常常以泪洗面,沾湿枕头。特别是低标准那些年,吃不饱,活路重。饿得全身没得力气,只要不毒人的东西,不管是草根还是树皮,凡是能吃的都吃遍了。啥子淀粉粑,红苕肉,枇杷皮,吃得人全身浮肿,站立不稳。瘦骨粼峋,淹淹一息,还得坚持出工劳动。那个艰难啊,就算到了阴朝地府也忘不了啊。
现在好多了,只要勤快,茄瓜小菜芋头红苕豆豆颗颗还能吃得饱。身体也得到了恢复,面色现出了一丝红润,皮肤也细嫩了,全身又充满了活力。她还不到30岁,身体很好。心中时时涌起无名的暗流,身体总会无端地鼓胀。每当这时,她便有一种特别强烈的莫名的向往和期待。看到男人时那眼睛总爱瞟向人家□□。晚上睡着了常常做那样的梦。这让她很难为情。
“我是坏女人吗?”她问自己。每当这个时候,她竭力地压制自己,骂自己是坏女人,不要脸,骚婆娘。可是,越是压制,越是骂自己骚婆娘,那种感觉反倒越强烈,有时甚至因为不能自持而失态。这使她很苦恼。她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来躲避,不让自己的眼睛去看男人,不让自己想那些事。
张君儒的老婆死了。她听到这句话,心里面格噔了一下。他的老婆真的死了吗?她不知道。按他这个条件,应该不愁娶不到女人吧?为什么没有再娶呢?她也不知道。
她需要一个男人,这一点认识她是很坚定的。但是,张君儒是不是她需要的人呢?她不知道。如果张君儒真的没有老婆,那倒真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他有老婆呢?哎呀,她脑壳头一片混乱,真不知道该咋办了。在一片烦恼的,混乱无章的胡思乱想中,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在叠铺盖的时候,她发现席子上有一片湿润,她的脸一下子发起烧来。她昨天晚上又做了那样的梦,竟然和他……
她很想,宁可相信他没得老婆;她又怕,万一他是骗她的呢?她在进退两难的烦噪不安中渡过了好多天。
终于,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她下定决心,去凉水井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英丹兰,穿上自己做的白底线边黑灯草绒方口布鞋,拿起一只还没有纳完的鞋底,边纳边朝凉水井的纸厂走去。
玉屏山在郑碥碥中间向后折了一个小拐,留下一截小枝叉,形成一条小山沟,把郑碥碥分成了上下两截。山沟里有一股泉水,一年四季奔涌着,清澈透底。人们在泉眼处挖了一个凼,搬些条石砌起来,就成为一口井。泉水甘甜清冽,冬天温暖,夏天凉爽。上碥碥下碥碥的人家,都在井里面挑水吃。
这凉水井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井里完全看不到泥土和沙石,只有水草和青苔。清凉的泉水,从石墩缝隙里,哗哗地欢跳着,奔出水井,奔向田野里去。
在水井下面不远处有一座房子,那就是纸厂。厂房里有一副平碾,一个大水缸,一个榨纸墩的木榨。厂房旁边有一个形似瓦窑的大黄锅。李代聪正在向大黄锅下面添柴,锅上冒着热气,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王国成正架着一条老牛,拉着大石磙子转圈圈。煮熟的麻料在这大石磙子的碾轧之下,慢慢就变成了细细的绒绒的黄黄的纸浆。
张君儒大师傅正在舀纸。他两手端着铺好簾子的架子,举起来,面向内,背向外,斜斜地□□纸缸里,慢慢地把内边抬起来,把外边放下去,浆水便由里向外飘去。当把架子提出水面时,两手配合着这么一甩,将水抛洒到水缸里,簾子上便铺满了一层细腻而均匀的纸浆。张师傅右手捏着簾子的内边,轻轻一提,左手顺势捏着簾子的外边沿,同时左跨一步,将簾子反扣在纸墩上,轻轻一压,再把簾子揭起来。左脚收回,再重复前面的动作。
段清莲装着无意之间走到这儿来的样子,站在厂房外面,若无其事地纳着她的鞋底。当她看到张君儒时,心里猛然呯呯乱跳起来。他的一举一动,是那样的优美,就象在跳舞一样。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手臂上那一股一股的肌肉,他的后背,他的腰,他的柱子一样的腿,在她的眼里都是那样的强壮,那样的有力,那样的令人颤抖和勾人魂魄。一看到他,她便想起了晚间的梦,内心就有一股热流,不住地往上涌。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背心上流出汗来,手脚僵硬,不听使唤了。
“大媳妇,你不在屋头抱娃娃,跑这来干啥子?”王国成笑着说。
“你娃娃说啥?狗屎大点捡老子欺头,看我打不死你!”
“你打呀,打呀。打是心痛骂是爱。”
“老子懒得理你!”说完她站在张君儒的纸缸前面,边纳鞋底边看他舀纸。那麻索子被一把把从鞋底上拉过发出的唰唰声格外响亮。
张君儒起初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前几次看到她,和她说话,他心里虽有向往,但并没有敢往什么地方想,不过就是平常的接触,连正眼都没敢看过她。但当他偷偷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站在对面离他只有几尺之遥的段清莲时,心里不由自主地格噔了一下。他忍不住拿眼睛盯了她几眼,随即便头脑轰轰,乱了阵脚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啊!满头青丝,在脑后盘着一个发髻,乌黑发亮。几丝刘海,飘洒在额头。两绺鬓丝,搭拉在腮边。粉白的脸脥,细而黢黑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粉红而细薄的嘴唇,哪一样看起来都十分诱人。那白晰而细腻的颈项,竟如凝脂,令人神往;那高耸而结实的胸脯,随着她手的舞动,一颤一颤地抖动着,使人陶醉。看着她那细细的腰身,匀称的胯与大腿,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她的□□。刹时,他的脑壳嗡嗡作响,整个身体云里雾里,飘飘然起来。
“张师傅,你咋整起的哦,咹?张师傅?”李代聪喊道。
“嗯?”张君儒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他舀的纸粗细不匀,还沾满了纸筋和疙瘩。他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连耳朵根也都红了。
这些细小的变化,也被段清莲看在了眼里,她暗自高兴起来。她知道他喜欢上她了。她想,要是能让他做自己的男人,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来一趟人世间了。
“张师傅,你好久收工啊?”段清莲问。
“哟,仙女,看上张师傅啦?哈哈哈哈……”王国林手里提着一副鱼网,刚跨进纸厂,就大声开起了玩笑。
“你龟儿子死鬼,老子打死你!看你乱说!”段清莲举起鞋底追打着王国林。
“今天可能要迟点。等把这缸舀完才收工。”张君儒自己都感到吃惊,他咋会这样回答呢?但他心里知道,他确实想暗示她点什么。“呵呵,王会计来了?”
王国林刚当上中队会计,时不时地到处看看,别人也都认为是正常的。他很喜欢逮鱼,也很会逮。在中队上,他有鱼老鸹的美名呢。
“张师傅,你要小心点哦!”王国成鬼谲地笑道。李代聪也嗤嗤笑起来。
“你两个鬼头子,笑啥子?”张君儒骂道。
“你要走桃花运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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