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坝

23 第二十二章 杜桂英约见郭银河


王国林心神恍忽地回到家里,他妈把热饭从锅里端出来递给他,就坐在他对面看他吃饭。他埋着头,唏里哗啦几下子吃了一碗,丢下筷子就去了他的房间里。
    “今天开会说啥子?”他老婆头也没抬,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问道。
    “念了一通报纸。”他回答说。
    “你是不是吓着了?看你那样子,就象掉了魂一样。”她转过脸来看了看他。
    “没有啊,我吓啥子?”他说。过了一会,他又“哎”了一声,不说话了。
    “你说啊,唉声叹气,倒死不活的,到底是咋的嘛?”
    “没咋……”
    “不说?不说算毬!老娘睡了,以后你就是死了也嫑毬找我!”杜桂英真的生起气来。她一转身,拉了条毯子盖在身上,面朝墙壁,蜷缩在床上不说话了。
    “哎哎,你嫑生气嘛,我跟你说嘛,”王国林见她生气了,马上说,“今天开会,念了一篇报纸,是上头要搞啥子革命,还说要把四清结合起来革……”
    杜桂英听他这么一说,猛地转了过来,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皱起了她的又细又黑的弯弯的眉头。
    自从去年查了帐,杜桂英去找郭银河,把他贪污公款的事压下来以后,王国林在家里面的地位一下子降低到了杜桂英之下了。竟管他知道杜桂英与郭银河到现在都在来往,但他却只字不敢提。有时候他忍受不住想要耍耍男子汉大老爷的威风,可是他提起来话还没说完,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那些事抖出来说,而且很不留情很难听。而他呢?立马就会软得象一滩泥,只有陪笑脸陪不是的份,不敢再招惹她了。
    “我想啊,那件事情到现在都没说咋处理,我心头没得底的。到底是咋的,既往不究了,还是……,他们越是不说,我越是心慌难受……”
    “咋,怕了?我稀巴你那屄嘴好吃,吃得吃不得都在吃!”
    “哪咋整?吃都吃了,又吐不出来。”
    “那不关我们的事哈,我们一屋娃儿大小,老老少少,连气气都没闻到过哈。你那些野婆娘吃过,你找她们去呀!”
    “我都快愁死了,你就不要那样说了好不好?把我整去坐牢,你有好安逸?把我整死了你又有好安逸?”
    “咋的,还跟我硬起了?还有理了啊?!我说的不是事实啊?”杜桂英也毛了。
    “不是啊,你晓得的,我咋敢跟你硬起?”王国林一脸真诚地说,“我求你,再去找找郭银河,叫他一定要帮我的忙。我不想坐牢,真的,我不想坐牢。”王国林近乎于哀求她了。
    “不去。要找你自己去找!”
    “我找他不起作用,你又不是不晓得,他那个人,……你就去嘛,你就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夫妻的情份上,看在一家老小的面子上,你就再去找他一回,算我求你了。”
    “哪,先说清楚,是你求我去找他的哈。”沉默了好一会儿,杜桂英才说。
    “哎!……”王国林叹了一声,心中很是无奈。
    “咋的,不放心啊?”
    “不是啊,咋会呢,我求你去的嘛……还有一件事,那天段清莲找我了。”
    “她还找你?我跟你说哈,你要是再跟她来往,我就啥子都不管了,跟你离婚!”
    “不是,她叫我把金瓜抱回来养。她说她一个女人带四个娃娃,实在没得办法,供不起了。她说让我考虑一下,想个办法出来。不然的话,她也不管了,把那娃娃抱来丢在我们屋头。”
    “哦,哪,你搬到她那去,和他一起养你们的娃娃啊,”她夹枪带棍地说。
    “这咋可能嘛。你说,她要是真把那娃儿抱来了,那该咋整?”
    “咋整?我咋晓得咋整?背时!稀巴你拿起你那狗鞭子乱毬日呢!”杜桂英骂了一句,转过身去,面朝墙壁,闭上了眼睛。
    王国林轻轻地爬上床去,吹了灯,在杜桂英的脚边躺下。他一伸脚,碰了杜桂英的屁股一下。她迅即反手过来狠狠地揪了他一爪。“啊哟!”王国林惊抓抓叫了一声,夜晚,便彻底地安静下来。
    午后,太阳依然明丽。杜桂英背着一个大背篼从她们家的后门出来,在自留地里转了转,便钻进了山脚下的杂树林。
    杂树林里有许多的树,也有许多的竹笼,都是这个碥碥上这个大家族的祖坟园。坟园里树林很森,竹笼也很森。一条小路横在里面,向上,去斑竹湾,向下,去水井湾。
    杜桂英朝斑竹湾走去。边走边看了一眼隔壁王国君的房子,她打了个眯笑。张丽英,哎,王国君有福气,太有福气了。张丽英那么年轻漂亮的女人,那么真心实意地喜欢他,整出事情来她自己一屁股坐住,绝不推给王国君,绝不连累王国君。想起来她杜桂英都感动得很。有啥办法呢?人家王国君人对,人好,哪个女人喜欢上他都是福气。好人有好报。
    可是王国林呢?一想到王国林,她嘴巴就一撇,丢人!我咋就嫁了这么个窝囊废骚鸡公?除了会偷婆娘以外,还会干啥子?别说王国君,就是郭银河他王国林也没得法比!哎,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啊!
    在王学武家后面,她瞥了一眼他家的老房子。王学武?好人一个。可惜啊,宋林芳太横,太护短,娃娃些都没教出个样子来。哎……
    在斑竹湾湾口,她站了一会儿。脚下就是郭银河的老丈屋。一想到王学莲,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算那门子事啊?”她想。
    斑竹湾的湾口很高,差不多在半山上了。斑竹湾里流出来的小溪在这里一下子掉落下去,形成一条很深的夹槽,两边都是好几丈高的岩坎。
    那边半山坡上,就是郭银河修好不久的新房子。她看看郭银河老丈人的房子,又看了看郭银河的房子,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她没有转进斑竹湾里去,而是沿着一道羊肠斜路去到小溪边。那里有一个小水潭,上面流下来的溪水在潭里转了一圈翻出潭来又哗哗地掉进下面的深槽里去了。她把背篼放下,迈过水潭,钻进了溪水潺潺的茅草丛下面去。她迅速地退下宽腰裤,蹲下去,洒了泡尿,然后就着溪水慢慢地洗起来。
    洗舒服了,她钻出来,挎上背篼,从对面的岩坎上爬上了半山坡。她抬头望了望,看到郭银河正在他房子后面的自留地里看着啥子。“嘻嘻,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笑了笑,心里便痒痒的起来。她沿着弯弯拐拐的地坎小路朝柴桑嘴爬去。爬了一段,她回头望了望,郭银河也正在看她。她向他指了指山顶,便径直地爬上山嘴去了。
    柴桑嘴很陡,是玉屏山横生出来的一条长长的山嘴。左边是梭竹坡,右边就是斑竹湾。郭银河的房子就在这柴桑嘴下的半山上。
    她爬上柴桑嘴,面前是一块缓坡地,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她把背篼甩在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拿手扇起风来。
    太阳很大,它把一片片细碎的金色撒在树叶里,掉落在地面上,眩晃着她的眼睛。透过浓密的枝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上首的红椿湾,面前的花蛇沟;看到面对自己站立的天马和下首宽大无比的黄沙坝;看到坝里的树木,竹笼;看到弯弯的田坎,堆堆的草垛和坝心里高树与竹笼掩映下的房子;看到在路上走着的蚂蚁一样的人,看到远处灰蒙蒙如海洋一样的浅山;看到天边那高耸入云的白得闪眼的大雪山,还有山外那蓝蓝的天空。
    郭银河手里拿着一把前端弯曲的砍刀来了。看到她在那里坐着,便不停地咧着他的嘴。
    “你拿把弯刀砍啥子?杀人啊?”她仰起红朴朴的脸笑道。
    “啊,杀你啊,把你龟儿婆娘杀来吃了,叫你永远都装在我肚皮头。”
    “你说啥子?龟儿婆娘?我可是你的老辈子哈!”她笑着说。
    “我就是说你这个老辈子啊!”他坐在杜桂英的旁边,伸手就把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太阳依旧挂在天上,把那还有许多热度的光投射在这两个□□着的大汗淋淋的男女身上。照得他们亮处更亮,黄处更黄,黑处更黑,白处则白得耀眼。郭银河不住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杜桂英坐起身来,从背篼里拿出一张毛巾,把身上擦干净,穿上了衣服。
    她看了看还躺着的郭银河,伸出手去,把他那玩意儿翻过去覆过来地看了又看,然后说道:“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妈哟,老子就晓得你龟儿婆娘没得事是不会找我的。啥事?”他问。
    “王国林的事。”
    “他还有啥事?”
    “哎,你是当官的,上面的事你清楚。你说,他那事情,还会不会翻出来说?”她问道。
    “这个事,我都跟他们说好了的。再说了,都过去一年多了,不是都没得人提了吗?你们咋还想起这事来?”郭银河感觉有点吃惊。
    “他那天不是去开会了吗?他说,会上念的那报纸上说,要把这个革命和四清一起搞,他心头就虚了。他怕坐牢,就叫我来找你,叫你帮帮他。”杜桂英说。
    “哦,是他叫你来的啊?”郭银河好象明白了什么,他狡黠地一笑,“他去坐牢,不是更好吗?”他看着她,那咧着的嘴似乎凝固了。
    “好啊,他坐牢了,我那几个娃娃你来供?你真是贪心不足,就这样子你还不满足,咋,还想把我弄回你屋头去?”
    “这坐牢不坐牢的事,也不是我说了算啊,”郭银河显得有些无奈地说。
    “那我不管,我就找你,你看着办吧。”
    “哟,咋的,还赖上我了?”
    “你说呢?要不你试一盘?”杜桂英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郭银河心里一震。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杜桂英,居然敢这么硬气地跟他说话,她是不是……“你嫑生气嘛……我又没说不帮你……”他把语气放得非常的温和。
    “我没生气啊。”
    “哪你说话那么硬?”
    “你不晓得我就这样子一个人?……还有一件事,”她说,“段清莲叫他把金瓜抱回来供,她供不起了。”
    “这跟我有啥关系?说跟我听有啥作用?”郭银河心里发毛了:他妈的,这婆娘还得寸进尺了哈。简直不是个东西!
    “你要想办法帮他啊。”
    “哎,我说哦,你们咋啥子事都在叫我帮忙?你们以为我有好大本事啊?”
    “对啊,你是我们中队官当得最大的人啊,我们就认得到你啊。”
    郭银河一翻坐起来,把衣服穿好,站起来就要走。杜桂英一把拉住他,“咋,你要走?不帮我了?来,坐下,好好商量商量嘛。”
    “没说不帮你啊。”
    “就是嘛。你想啊,他王国林,婆娘都拿给你日烂了,叫你帮个忙,你咋会不帮呢?是不是啊?我就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嘛。”杜桂英一边说,一边把她刚才擦过身子的毛巾拿在手头捋了几捋。“你我两个都这样子了,你说这个事情你不管行吗?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帮帮他,啊?”
    “好好好,你等我好好想想。”
    “好,那我就等着你。”她说着,挨了过来,抱着郭银河,把他按倒在地上,翘起一只脚来压在他的腿上,一只手伸进了他那宽大的裤腰里,把那东西掏了出来。
    “你这上面有几个黑痣呢,”她说。
    郭银河猛地一下坐起来,把他那东西翻去覆来地看了看:“嘻嘻,你不说我都还不晓得呢,当真哈。”说完他也咧开了嘴,还发出了嘿嘿嘿嘿的声音。但是,没笑出几声,他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眼睛盯着杜桂英,定定地看了很久。
    “咋的?”
    “没咋。”他口中说没咋,其实他这时候脑子里正在飞快地旋转着。他双手抱头,倒在地上,看着头顶上的树叶和蓝天。他忽然想起了杜桂英今天的反常举动:主动招呼他,事先准备了毛巾,一开始就把他那东西翻去覆来地看。开始还没注意,现在想起来,他打了个冷颤,浑身生出许多的鸡皮疙瘩来。
    “妈的,好你个杜桂英,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哼!老子聪明一世,咋就栽在你两口子手里了!缠不过你们!”他闭着眼睛,不看天,不看地,也不看她。他的脑子里旋转得更快了,他要想出比她更高的招数来收拾她两口子。老子要是输在你杜桂英的手头,那我郭银河就不是郭银河了!
    “有办法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坐起身来说。
    “啥办法?说跟我听听。”她看着他问。
    他顺势把她搂进怀里,看着她的眼睛。咧了咧嘴说,“我们再来一盘。”
    “你好凶啊?才来过。”
    “你不信?”
    “你龟儿子,老骚棍!”她笑嘻嘻地一边骂,一边解开了她的衣裳。
    “老子是龟脑壳,不是龟儿子,你都看了好几回的,你晓得的哈。说老骚棍也说不上,我才三十多岁,有好老啊?你没有觉得我比王国林更强壮吗?再说了,你没听说‘人老骨头硬,越老越有劲’吗?哈哈……”
    杜桂英催了郭银河好多回,他才结束了战斗,翻躺在草地里。他闭着眼睛,脸上却流露着惬意和满足。那不是生理的满足,那是对杜桂英要挟他郭银河的报复,而她还不晓得呢。嘻嘻,王国林都不是老子的对手,你杜桂英,哼,老子不把你玩得团团转我就不是郭银河!你记住,这才是开始!
    “哎,我也有一件事要请你们帮忙,”他看着杜桂英说。
    “啥忙啊?你晓得的,陪你耍哈子还差不多,其他忙我也帮不上,”杜桂英说。
    “陪我耍那是当然的哦,但这忙你是帮得到的,你根本没得问题的。就你帮就是了,别让王国林帮,我不放心他。”说完,郭银河自己笑了起来。
    “到底啥事啊?你说啊,咋就不能让他帮?”
    “你把段清莲的大女桂花说给王学星当老婆吧,这是件好事呢。”郭银河一本正经地说。
    “你!你娃娃在想啥子?老娘跟你没得完!”杜桂英的脸一下子拉得很长很长,胸口也剧烈地起伏起来,她把脸转到了一边去,愤怒地喘着粗气。
    “不干?”
    “不干!”
    “不干,那我就走了哈。”郭银河说了一句,拿起他的弯刀,向山下走去。
    “你走,你走,你走了就一辈子都不要来找我!”说完,她背起她的背篼怒气冲冲地向山埂上走去。
    但是刚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返过身来,下山追郭银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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