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月，井梧桐

    近年，自大楚定都盛京，经年里都城一片便发生了大大小小多起妖魔邪事。
    虽然大多被司阴等人不算太艰辛地处理了，旁的稍棘手些的妖怪也被李雪狐一一暗中处置掉，但这般频繁的招惹了妖魔，我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自然了，人市繁闹之地，喜好热闹的妖邪也钟爱。
    对比之下，从前龙城便安宁得不像话了。
    而最近东窗事发的是瓷妖作恶，竟已于盛京蛰伏三年有余，踪迹难觅。
    如是，瓷妖已恶果深种，邪毒滞留在凡子体内，或许今时已是积重难返的地步。
    说来要不是因为这次大楚进行全国范围的宗室户籍、人口体态统筹普查，发现了都城周遭的幼孩多容易骨碎夭折，尤其这几年间新生的孩子今时多是瓷娃娃一般，脆骨易碎，严重者都不得下地走动，为数甚多，才惹了李雪狐亲自调查，否则还发现不了是此妖动作。
    上述怪病已被司阴诊为罕见的瓷骨症，而瓷骨症民间并无良方医治，被视为慢性绝症。只是我记得何如曾经治过一例，楠派定是有仙药秘方。
    看来，终是躲不过的，得去一趟楠派求取仙方。
    苦恼的是，届时我又该如何呈报门户、如何开口呢？
    听说楠派规矩诸多、分为严厉的，最是讲究因果偿报，不喜那无功受禄的种种，何如入门之时便受了诸多刁难。至于我，何如走前也十分担忧地提过一次回门派的事情，终是大眼瞪小眼，不了了之。
    所以我若是求取仙方，大约会被拒之门外，又或者根本不愿承认我是楠派子弟，毕竟楠派收徒颇为严苛的，哪里像何如那样随性，只念眼缘……
    嗟乎，很是惆怅。
    夜深，宫墙千重，二人于公主殿临水而建的望月台上纳凉。
    我摇着绣扇伏在栏杆上，不经意地回头问了李雪狐一句，这些妖魔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假寐的李雪狐正平睡在红木软靠上，闻言侧过身瞧向我迷离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着：“你问错了。”
    “问错了？”
    李雪狐从软靠上起身，萧然走到另一侧栏杆旁，背向我迎风立着，仿似眺望着远方夜幕下的都城：“你该是问，从前坐守都城的仙神和道人都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跟来……”
    李雪狐的声音凉凉的，却有着复杂的情愫在里面。
    “是呢……”闻此，我怔怔地拖着长长的尾音，想了许久：“我想起你从前说过‘龙城仙神坐镇，道人云集’来的。那他们为何没有跟来呢，又为何从前钟情于龙城，坐守一地？”
    李雪狐并未回答我，只是转身沉默地瞧向我，眼眸深沉难测。
    我没有追问下去，懒懒地踱步到软靠上躺下，思绪良多。
    自我催长了身貌后，仿似我周遭的世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分明我还是我，但世人待我便不同了。
    彼时，我又想起何如说过的那句，皮囊尽毁之时方才真实，挂着的面相，始终影响着自个儿、亦是影响着他人，带偏了一遭人的际遇。
    我与世人间如此，与李雪狐之间更是如此。
    变化，不复从前。
    尤其是解了主仆印后，这种感觉越加强烈。
    虽依然是朝夕相处，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更是有了这样数不尽的沉默，许多事，他不愿说，而我也不愿如从前一样赖着他追问。
    如何追问呢，男女之防，再不得撒娇了，不是？
    再不得由着他背着我，又或者我抱了他在怀中……
    否则这样暧昧如何能断了他那份心思，如何断了我的心思。
    李雪狐，不能爱的。
    “何酬可在此？”渺渺仙音落入耳中。
    被惊到，我倏地闻声起身看去，只见一美丽无方的白衣少女立在望月台前的水池之上，仙风习习，衣袂飘飞，她脚底的水面荡去一圈圈涟漪。
    李雪狐侧头看向我微微摇头，我会意，顾自想了想：“上仙在说谁？”
    少女宛然近前了些，于水面上挥手展出一副幻象，上面是我男身的模样，听她又道：“何酬，男，楠派子弟，乱七门下，你可识得？”
    我略略思忖，便谎称道：“哦，是这般啊，上仙找我师傅有何事？他现下外出了，若有事情，留待我帮上仙转达可好？”
    少女蹙眉，怪色连连道：“师傅，师傅？那厮自己入门都尚未有十年吧……竟已经敢收徒弟了吗？这一门的人怎么皆是这样随性胡来的……”
    我闷自笑了笑，继续骗她：“确实是，我便是他的徒弟。”
    少女摇摇头，仿佛冥思苦想着：“好吧，但奇怪地很，分明家师卜算他此时此刻在此地的，怎会算错……罢了罢了，我来此只是传令，家师卜算他会来门中求取治疗瓷骨症的仙方，所以要我传话与他。”
    未卜先知这般厉害，我自是吃惊得很，也只得恭敬道：“上仙请讲。”
    少女笑了笑：“别上仙上仙地叫了，既然你是他徒弟的话，便唤我师叔罢，我叫垠若，你可以唤我垠若师叔。”
    我点头应下，她又继续道：“你师傅虽是楠派，但是于门中并无多少建树，也从未亲至过门派拜访诸门仙祖，礼数有缺，所以这回你师傅来楠派求取仙方的事情，门中的长老、仙祖们颇有微词。不过关键的是悬壶阁的弄颜长老倒是不以为意，言及只需你师傅完成他交代的试炼，便可届时到门中找他取得仙方。这试炼便是须得你师傅亲自从盛京步行到仙岛楠山去，不得携带巨额盘缠，不得乞讨，不得着人伺候，当然了闻听你师傅有妖仆的，这个妖仆例外，也即不得腾云、不得借道缩地成寸，自食其力，路上花费的一文一钱，皆须赚于途中，并且期间还须完成门派交由的几项任务……”
    垠若说着诸多，也不好意思地黑了脸叹气，言及此上要求皆是门中旁人额外嘱咐了，要求加上的，言毕幻化出了一张纸，挥手落在了我的手中。
    我自是瞠目结舌地瞪大了眼睛扫着，只见纸上是一副地图，有着去楠派的路线，空白处还罗列了六项任务的触发点。
    由不得不叹，这楠派中人如此乖戾……
    不过，好在地点皆是沿途，不至于走了弯路。
    而幻影符文中写及第一个任务竟是在吴境三山崖城的三山镇，要破除一位叫岳白的男子诅咒，找齐失落的仙器紫晶剑的残片，物归原主。
    可三山镇坐地不小，岳白者同名同姓怕是上百也未可知，幻影也无画像可供参照，所以到底何人？
    可诅咒为何物，也未细细言明，如何破除？
    可紫晶又为何物，原主又是谁？
    抬头想问些话，垠若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