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月,井梧桐

137 番外:阡陌往还旧人归


    “青梅丫头,你让我做的活页夹做好了,你看看吧!”晏青梅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庶人谷被晏青梅赞喻为小鲁班的易筱南,正捧着一个“活页夹”萧萧肃肃地走了进来,两颊白里透红。
    半仙的易筱南,会法术,会手工,说他不是鲁班转世都没人信!哈哈,当然不是了。
    “哦,不错啊,我早上才跟你说的,现在就做好了。正是我想的那样!”晏青梅为他使劲地鼓掌,看着他拿木箱、木签子做的一个“活页夹”,外加上与之匹配的钉了几个洞的一打纸,资料库的文件,大部分即将告别装订本,要迎来活页的时代啦。
    不然老是要拆线装订的,平白多了几倍的工作量,还不提不小心就扯烂了的,一整页都要重新抄。会死人的!
    晏青梅接过那活页夹,放在桌案上开始捣鼓,又说:“梁若衣那小子呢?怎么还不来帮我抄东西,我都快要累死了。”
    梁若衣是个很冷的杀手,打小就话少得令人发指,没想到和晏青梅很投缘。只因为戏剧的是梁若衣冷颜上,竟有着一双清澈如星辰的眼睛,这便使得晏青梅刚来,在不知晓此人危险系数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盯着看了好久呢。
    冷面杀手,从来都抗不过晏青梅这样死皮赖脸的。
    话说梁若衣今年才十九呢,精通剑术、易容术,其他的例如射箭、骑术什么的都属于庶人谷的基本技能,也就不多说了。
    “小子,小子的叫,换了旁人,梁若衣可是要穿上他几个洞了。”易筱南想了想那可怕的后果,伏到桌案上看了一下晏青梅抄录的进度,又转过头来笑着说:“你这个病丫头,想不到已经抄了这么多了啊!”
    晏青梅笑着说:“怎么,病丫头就不许抄的快了?又不是手伤了,只是背上的伤而已。”
    易筱南又傻笑着说:“他不来,我帮你是一样的嘛。”
    说着就坐到椅子上开始动笔了,一脸认真的模样,很逗。
    晏青梅听见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五娘端着一盘糕点进来了,直说:“丫头,吃点心了,来尝尝五姐做的糕点。”
    哈哈,五娘老是让人往嫩里叫,分明高了几辈儿,打青梅刚来的时候,便不许叫婶婶、婆婆的,非赖着得叫姐姐,故此不依者便只能学了旁人叫五娘。
    “五娘,我也在啊,怎么也不叫我?”易筱南仰着头撅着嘴,明明是近二十的小伙子,此时倒像个吃醋的幼稚小孩子。
    五娘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发现桌案上摞得像小山似得书册后面仰起了一个脑袋,笑着对易筱南说:“哟,你又来了啊,好吧,你这小子有口福了,来尝尝刚蒸好的米糕。”
    于是晏青梅和易筱南两个,便像馋猫一样开始进攻那甜香四溢的糕点,五娘很开心地笑着,又皱了皱眉对晏青梅说:“那老头又自己出去玩,留你一个人吗?真是,这该死的老家伙!”
    五娘已经把晏青梅当作侄媳妇看了,所以分外疼惜些。
    晏青梅一边嚼着糕点,一边对她傻笑。
    “又听到你说我坏话了,也不给我留个面子!”小黄老头儿走进来了,一脸地不悦,立即瞟到了桌上的糕点,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来了。
    看着小老头奔过来的样子,晏青梅大笑着说:“亲亲五娘,护驾!”
    五娘三招将小老头拒于两丈之外,只剩下小老头愤愤地瞪着眼睛,瞧着晏青梅和易筱南两人挤眉弄眼地笑个不停。
    说来也奇怪,这黄老头儿是庶人谷里晏青梅见过的,唯一没有功夫也没有法术的人,既然这样,他怎么就进了庶人谷呢?虽平日里,黄老头儿看上去颇通奇门遁甲之术,但远非庶人谷所求,倒是小老头儿自己总说,留个会写字会认字的人管理资料库就行,不需要会功夫什么的。然而易筱南作为半仙,这一脉仙根到底承袭何人,也是有待深究的,大有可能便是这小黄老头了呢!
    因为这资料库里的工作量是很大的,而且据晏青梅所知,以前是全由黄老头一个人打理,他一个人怎么会忙得过来呢?有了术法就不同了。但晏青梅几次问他,他都说就这样忙过来的,跟晏青梅打马虎眼,晏青梅也就没有多问了。
    再看这小黄老头儿平日里也不显山露水的,从未亲见过施以法术。
    又一日庶人谷春夏之交暖阳高悬,正午晏青梅站在资料库的门口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庶人谷,阳光的泡泡充盈着晏青梅的眼瞳,满谷华辉。
    端着浣洗的衣物,踱步走下山坡,路过空无一人的校场,浓密厚重的树荫笼罩着延伸向河里的小桥。
    晏青梅坐在桥头,双脚荡在清水里。
    抬头看着天,万里无云,蓝蓝的略偏紫色的天空澄澈得没有一丝瑕疵,那种幽澈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仰面躺了下来,怡然自得地享受着这份惬意。
    “青梅,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听声音,不用看就知道是梁若衣了。
    晏青梅眯着眼睛,听着渐近的脚步声,调笑说:“唉,我现在可是你的主顾,你得保护我,这样轻易地跟踪而来,万一有旁的人尾行呢,我被杀死了呢,这可不像专业的杀手做的事情呢。”
    之前有一天,晏青梅开玩笑地赏了一个馒头给梁若衣,说是雇他保护自己,当时梁若衣很认真地说他接下了这个单子,晏青梅、五娘、黄老头、易筱南一行人很诧异地看着他吃掉了那个馒头,大家都笑着说这个生意太亏了。
    梁若衣坐在晏青梅的身侧,说:“专业的杀手也不接保护的活呢。若是万一有人尾随而来,毒箭、匕首、绳索……你选个,我便结果了他。”
    晏青梅被他这一说吓到了,不耐地撅撅嘴说:“你就不能和平一点吗?我可才吃完午饭,你就这样想让我吐出来?”
    梁若衣拍拍晏青梅的脑袋又说:“和平一点?可以啊,那就撑死噎死膈应死吓死笑死,这样随便他选一个。”
    想不到冷笑话也可以这样讲的,晏青梅笑着斜觑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身紫衫,黑瀑的头发披肩至腰,很英俊,难怪庶人谷那么多女孩围着他转呢,只可惜了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又见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袱,便笑说:“你是不是又拿着要洗的衣服来找我啊,可是有的是姑娘排队等着给你洗呢……”
    梁若衣笑了一笑,便说:“反正你也是不洗的,总扔在那水风车下面,架个勺柄,放个棒槌让它自己敲。”
    晏青梅若带神秘的腔调说:“咦!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梁若衣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看着她,突然喃喃地说:“你说我是不是犯了杀手守则里的禁忌了,本应该无情的。青梅,你说是不是?”
    梁若衣指的是喜欢晏青梅的事情,他并没有直接表白过,但那暧昧的行迹换做旁人却可以领会一二分。
    可晏青梅这家伙,作为一个在庶人谷杀手堆里心性单纯的异类,分外讨人喜欢,从来也没有特别感悟过什么,所以梁若衣的青眼相看,她并未深究。
    只在五娘打趣地说着要她当侄媳妇儿的时候,觉着即使是玩笑话,也还是不错的。即,晏青梅不排斥,可接受!
    此时晏青梅想了想,是人便会有情,庶人谷里的杀手哪个不是这样,那条不许动情的守则明明形同虚设,不过确实笑了说:“做一个不太冷的杀手不好吗?我很喜欢这样的你啊!”
    梁若衣看着晏青梅,慢慢地笑了。
    又言说了一会,梁若衣走了,只剩晏青梅坐在桥头,将木盘注满了水,开始洗自己的衣服,转眸看着他留下的包袱,晏青梅甩干了手,打开一看,竟是很多糕点、果子……
    其实这些年,晏青梅总想着,其实这庶人谷里的很多杀手,和平常的人们是一样一样的,有喜怒哀乐,有旧恨新仇。
    不要因为他们是杀手,你就觉得他们不可接近。
    其实对于他们而言,杀手只是一个职业,不接任务之时,他们也会想和朋友、亲人一起聚聚,吃餐饭,聊会天,又或者击节高歌。
    而那些用来取人性命的技艺,也在那时成了博人一笑的手艺。
    世间本没有杀人的手,又或者说,本没有只会杀人的手。
    晚上晏青梅回到了晴雨小筑,五娘坐在她身后为晏青梅丈量体格,裁制衣服。烛光下的五娘,微胖的两颊此时是那样的柔美,晏青梅则伏在窗边的桌案上写着记事,事毕又看了妖狐晏红梅写给她的信。
    那样的信内容往往血腥得很,写着如何完成了任务,又如何打败了寻仇之人,又如何修炼妖法去了,有任务的话飞鸽给他。
    她与那只妖狐,自从进了这庶人谷,妖狐养好伤之后便无过多交集。而这妖到底是守信用得很,并没有复原之后报复于她,还由着她靠着自己在庶人谷白吃白喝。
    大约是因为当年一路过来甘苦与共的情谊所致吧?
    晏青梅怎么会知道,曾经那只妖狐不过是想着先缓缓,等自己恢复了气力再吃掉这个小丫头。
    可后来一路相扶相持,这狐妖竟改变了主意,不再吃她,还将她视作自己的妹妹?又或者是一个需要自己庇护的凡子,总之,不吃了不吃了。
    深夜了,晏青梅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枕头和床垫被晏青梅滚来滚去地压得更瘪了。
    坐起身,不知道是不是晏青梅吵醒五娘了,黑漆漆的只分得清影子的屋里,她也坐起身了,半晌开口说:“丫头,又睡不着吗?”
    晏青梅点点头,很愧疚地说:“五娘,对不起,我吵醒你了。不过,我真的睡不着,出去走走,你接着睡吧,明个儿你还要早起呢。”
    言毕晏青梅下了床,穿好衣服鞋子,拉开了门。
    五娘的声音从后传来:“丫头,近处逛,别走远了,你三脚猫的功夫谁都打不过的,别碰到坏小子。”
    晏青梅哦了一声,掩上门就出去了。
    小夜风轻轻地吹着,月亮在云层里亮亮地露出半边脸。
    踱步到了校场,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架上的兵器熠熠地闪着寒光。晏青梅走近拿起了一柄剑,慢悠悠地划着剑,脑海中回忆起从前孤苦无依的日子,自言自语着:“最是无情的杀手,最是无情之地,却带给我温暖,岂不讽刺?”
    晏青梅划着划着,剑越走越快,一阵阵剑的清啸声伴在耳际,疯狂地仿佛听见从前追赶自己的打手,意图淫辱自己而欺近的坏人的声音。
    晏青梅摇摇头,开始大声地唱歌,唱的是什么呢,不是庶人谷里高雅的曲子,而是从前村头二流子哼的:去你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花花的腿啊,白白的娘儿……
    “青梅!你唱的是什么东西?!”
    倏地衣衫纷飞的声音传来,鸩白仙子若游鸿一般降临晏青梅的面前,一股淡淡的酒味萦绕在晏青梅的鼻息。
    咦?!晏青梅想着鸩白师傅怎么现在还没有睡,而且好像还喝了酒。
    那他算不算五娘口中需要提防的坏小子?
    晏青梅将剑收入剑鞘,看着鸩白仙子说:“从前村头的二狗子老哼这歌,我觉着挺好听。”
    鸩白仙子若带鄙夷和不屑的腔调说:“以后可不要再唱了,低俗得很。”
    晏青梅哑道:“但是个中还是有不低俗的情理在呢。”
    鸩白仙子一时也不想深究此事,只说:“你在练剑啊,怎么,伤已经没事了吗?”
    晏青梅笑说:“早就好了,只是五娘不放心我,所以让我在资料库里窝着多休息一阵。”
    鸩白仙子又说:“那你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来吧,跟我到后山去,我教你曲艺、剑术还有其他的。”
    于是这便是开小灶的片头曲了,也是以后引来很多人非议的事情之一。
    也是晏青梅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的开始,不过也是晏青梅炼就一身好剑术的艰难第一步,也是不再开口哼唱那流氓歌曲的第一步。
    鸩白仙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做什么就会立即着手,当然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是这样,杀目标的时候,绝对印证了那句“鸩白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就在这天然月光照亮的校场,鸩白仙子给晏青梅上了拜师以来的第一堂剑术课,然而那剑气的寒冷全都化作了一股柔意。
    庶人谷内鸩白仙子剑术最超绝,但从来只教授风月之术,所以鸩白仙子正经的武术徒弟实则只有晏青梅一个人。
    “青梅,歇歇吧。”鸩白仙子开口了,晏青梅收了剑,夜风徐徐吹来。
    晏青梅看着他说:“师傅,你今天喝酒了,哦?”
    在庶人谷的师兄师姐的聊天当中,晏青梅听过杀手守则其中的一条便是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也就是说像酒啊,鸦片膏“醉仙香”什么的都不能沾,但是在训练的过程中他们早已是千杯不醉的程度了。
    然而偷饮的事情也不少,所以这条守则,也和那条不许动情一样,形同虚设了。
    鸩白仙子缓缓地说:“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喝一些。”
    每年?这个时候?晏青梅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是刨根问底吗?要是别人不告诉你,是别人的秘密,多尴尬啊,还是不问算了。
    可是鸩白仙子突地开口了:“青梅,你怎么不问为何我会在每年此时喝酒呢?难道你不想知道原因吗?这个可是跟你有一定关系呢。”
    晏青梅傻傻一笑,心想原来他是想跟自己讲的,而且还说跟自己有一定关系。
    清淡的月光照着一袭白衫的鸩白仙子,有种玉人的感觉。
    只见他继续带着那种不兴水波的口吻说:“当年今日,你入谷之日,也是我妹妹的祭日。所以,我一直觉着……你便是她……而且你们当真长得极像呢。”
    晏青梅瞪大了眼睛:“所以说,鸩白师傅是相信来世了?”
    鸩白仙子笑了,又说:“对,好了……陪我去喝点酒吧。”
    晏青梅忙忙摆手,说:“师傅,林先生说我不能喝酒诶。”
    鸩白仙子道:“我又没叫你喝,叫你看着我喝。”
    晏青梅不好意思地笑着,跟着鸩白仙子去了风萧阁,哦,也就是他住的地方。
    桌子上放着几坛酒,看坛子上的酒标,是方圆千里最好的酒家“红姨酿”那里买来的。那家酒坊据说还会时不时地白送酒给庶人谷,晏青梅觉得虽说庶人谷不是吃黑收保护费的,但是这“红姨酿”这样做,肯定是想着要庶人谷罩着点的。
    他一杯一杯地灌着自己,脸色依旧,没有半点因为醉而产生的红晕,不过眼神倒是很凄迷,打晏青梅进谷一来,都没有看过这样的他,第一次发现那水波不兴的冷颜上可以有着一种忧伤。
    许久鸩白仙子丢了曲谱给晏青梅,教着晏青梅学了一段曲子。然后让她自己练习着唱给他听,而他只愣愣地出神地看着酒壶。
    许久许久后,晏青梅嗓子都快哑了,偏过头去看鸩白仙子,他的眼神直直的,一动不动,那一刻晏青梅真的觉得那是一件雕塑!
    正当晏青梅在心里品评着的时候,忽地耳畔有人若鬼魅般的在晏青梅脖颈吐了口气说:“他睡着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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