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第8章


  “七哥所言甚是,只叹皇兄被奸臣所惑,手中又有张良硕、赵振安这两位手握重兵,不得不防。”父王叹道。
  “这便是皇兄此次见九弟之因,张良硕现镇守鹿平,尚离京师甚远,皇帝便是想要调遣也不能灵活应变,此时动赵振安是最佳时机。赵振安一死,手中兵符归九弟所有,到时有我淮王府鼎力相助,便是皇兄想动承王府,也要三思而后行。”
  父王皱起眉头“此事尚待斟酌。”
  ……
  这是四年前的事情,当时父王因久征沙场,功高盖主,先皇帝早就想除之以后快,几次三番逼迫父王交出兵权,父王知晓其中厉害,又有三皇叔被禁死家中一事在先,更不能让出兵权,若此时父王动了赵振安,与逼宫无异,才有七皇叔此次游说父王之事,想集两家之势力使皇帝不敢轻易妄为。
  只叹父王一生尽忠,只愿保得承王府一家周全,从未有过犯上之意,此事便就此作罢。
  次日瞿卿亭与顾臻带着崇华四处逛了逛,我称病未出,吃过中饭便在后院转了转,远远见杜若堂在后院又在拿着刻刀做着木雕,神情专注,这两日已然习惯,本不应打扰,却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杜公子文采卓然,想不到这雕工也甚是了得。”
  “无所事事罢了。”他放下木雕,给我斟了杯茶水。
  “弟妹为何没四处逛逛?”
  “与你一样,病了么。”我转着茶杯笑道。
  杜若堂嘴角扬了扬,看向茶杯:“一杯茶, 佛称之为禅,道称之为气,儒称之为礼,商称之为利。弟妹说它是甚么?”
  我道:“一杯水罢了。”
  杜若堂看着茶水中的那抹透绿:“这茶还是热着喝好些,弟妹不怕人一走,茶便凉了么?”
  我亦替他添了一杯,苦笑道:“求不得的。若怕它变冷便只守着一杯茶,那这杯茶,本不该我喝。”
  杜若堂看着茶水的热气半响:“你跟世子很像。”
  我笑了笑:“一个求不得,一个放不下,都是一念痴傻罢了。”
  他怔了怔,半响没再说话,而后道:“可否让我瞧一眼弟妹颈中的石头?”
  我将颈中田黄石取下交与他手中,他用指腹轻轻摩擦,田黄石似是有感应似的变得更加光润。
  晚饭过后顾臻他们回到杜府,我正在中堂与杜伯父说着话,他们进来后坐了一下,崇华笑着执起我的手道:“回来有些晚了,带了些点心给姐姐,望姐姐喜欢。”
  看着我这贵为公主的堂姐屈尊与我热络,确实让我有受宠若惊之感,可这声“姐姐”让我有些肝颤,若记得不错,她应是大了我三岁。
  “谢谢妹妹。”不过倒也没错,既然她要嫁过来,是该叫我声姐姐。我还受得起。
  道了声晚安便去沐浴更衣,顾臻与他说话,待顾臻进来替我梳理头发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头发干了为何不先睡?”他仔细的顺着我的发。
  “等你。”我笑道。
  “等我?”
  “嗯。”我站起身转过来,将嘴唇贴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碰。
  顾臻挑着眉,眉眼间漾着笑意。
  我将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带在他的食指上,笑道:“这东西不值什么钱,只是从小带到大的一件贴身物罢了。”
  他摆弄着青玉扳指,嘴角扬起些,没有说话。
  我幽幽看向顾臻,道出一句衷心:“顾臻,谢谢你。”
  “为何?”
  “你赶在搜查令到晋淮庄之前与我成亲,又带着我来杜府送我哥哥一线生机。” 
  我低头垂目:“小时候我只记得去追瞿卿亭,未与你打个招呼。后来又对你诸多猜测,只怕我对你,未曾有过什么真心话。”
  他定定的瞧着我,皱了皱眉,带着苦笑道:“慕颜,这几句话说的动听,我听着却不觉着欢喜。”
  我更低了低头看向地上,略微有些疲惫:“崇华公主很好,比我好。”
  他挑着我胸前的一缕黑发:“伤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慕颜,你如今要我经历哪种?”
  这句话要命的很,我险些扑到他怀中,说上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可那些话只能咽进肚子里。
  吹熄了蜡烛,我蜷在顾臻怀里,瞪大眼睛看向纱帐。
  只想这么的瞪到天亮,不想再做甚么梦了。
  ?
☆、梦中少年(八)
?  睡梦中,似是掉进一汪幻影深潭,随着潭水转的迷茫。
  待稳定心神,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四周静的怕人,只听得见叶影摇动的沙沙之响,过了好一会儿,响来一阵嘈杂之声。依稀分辨是兵器相互摩擦的声响,且愈发刺耳,使我一阵颤栗。
  父王去世后,哥哥便是这朝中最大的毒瘤,任何人皆想杀之已报君王。眼睛看不到,是因为我心里着实不想见着此日发生在哥哥身上的事情。不想记起当日身中数箭满身是血的哥哥被抬进府中,是个怎么样的情景。
  闭上眼睛稳住心神,缓缓睁开双眼,抬头望去上面月影朦胧,借着月色望去,原是夜晚的一片树林之中。
  细细看来,人影交错,人数不少,我有些紧张的仔细查看,终于借着月光寻到了哥哥,他一身玄色,此时他的右手臂已然被利剑刺伤,身旁随从挡在他的身前,却也满身伤痕,想必撑不了多久,这场面看的我心惊肉跳,哥哥持剑的右手上已满是鲜血,臂上伤口定是不小。身旁几人已先后倒下,我安慰着自己哥哥是在王府中遇害,此时虽受伤也应无大碍,却着实不忍见这样浑身是伤却死命抵抗的哥哥。
  顺眼望去,不远处有几个身着黑衣脸遮面纱之人坐在马背上,为首之人的身形有着似曾相识之感。
  蓦地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直砍哥哥顶门,哥哥回身一挡,只听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发出刺耳的振声。哥哥剑锋一转,剑身逼向此人之喉,此人倒地不起,不曾想另一黑衣人倏地跃起抽出一柄长剑刺出,这一剑直直没入哥哥的前胸。
  哥哥闷哼一声,微微张开眼,努力向上瞧去,瞧的不是用剑伤他之人,而是坐在马背上的那黑衣男子,面容惨白清透,口中喃喃自语:“到底,还是如此。”便倒地不起。
  “其余尸首埋了,将此人绑了,送与水牢。”此人声音温婉绵长,第一次听着便觉得如沐春风。此刻却冰冷无波,而这身黑衣也远不如他的那身红色绛纱袍。
  我悠悠醒来,顾臻坐在我身旁执着我的手瞧着我。
  脖颈中的田黄石有些灼烫皮肤,似随着我心脏的节奏微微颤动。
  “慕颜,可是醒了?”
  “醒了。”我坐起身来要去取茶水来喝,他按住我帮我取来。
  “天还未亮么?”
  他将水递与我的手中轻笑:“不是未亮,而是天黑了。你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
  “是么,我竟得了嗜睡症……你就这么瞧着我么?”
  顾臻又笑了笑,月牙状的眼睛闪着:“想让你早些醒来,今儿晚上有河灯看,想带你见见去。”
  我也笑,努力弯了弯眼:“那就见见去罢。”
  西陵惯有的习俗,逢初一十五便要到西陵常寿寺拜佛求福,月末便会放河灯,西陵人相信放的河灯飘得愈是久远,河神就愈能听到自己的愿望,就愈是能被河神保佑。
  顾臻买来两只河灯,与我踱步来到河边,我有些黯然,想着略微靠着他近些,也有些妄想现在缩成一个团子入他怀中,可笑的紧。
  找到一处安静所在,顾臻将一只河灯递与我手中:“想许甚么愿望,不用急着告与为夫听。”
  我莞尔一笑:“好。”拿起河灯看了一会儿,便放入水中。我看着顺着河水行着的大片河灯游去,慢慢的融进了许多河灯中,道:“顾臻,这么些个河灯,形状颜色都一样,还能找到我们那只么?”
  他顿了顿:“看似一样,其实不同。想找定能找到。”
  看着两只灯船分散开来渐行渐远,我眼中有些潮气,想是这夜风有些大了。
  我轻笑:“相知仍觉天涯远,携手共路者几何?找到了又怎样呢,既不同路,定要分道扬镳的。”
  “殊途同归罢了。”
  我背对着他,却也感到那双眼灼灼看来。
  “若你回家,代我向顾伯父顾伯母道声对不住罢,就说慕颜不配做二老的儿媳妇。“我不敢望着他的眼,慢慢的说着:”你我若有缘再相见,应是风云乍起时。总归不会是甚么好事情。” 
  顾臻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用手触碰我的眉心,顺着眉毛轻轻拂过我的脸庞,指腹轻轻摩擦着,半响:“慕颜,你远不如小时候可爱了。那时的你,还会哭,会笑,掉进了池塘也欢快的紧,想救你出来都不得法儿,如今这样冷酷无情的话,却非要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何苦?”
  我低下头极力忍住眼里的泪水,此时的我与他就如刺猬一般,愈是靠近,愈是伤人。同杜若堂与哥哥一样,免不了最后鱼死网破刀锋相对。尽早离去,便是对方的过眼云烟,不过是短暂停留的过客,如此最好。我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用腕上的丝线绕过一缕他的头发,轻掬在手心:“顾臻,保重。”
  河灯叠影重重,映着这河岸一派暖意,旁边人来人往,尽是他人欢歌笑语,而我,却只能转身离去,从此与他陌路,一句誓言不敢讲,只怕一语成谶,不能忘却。
  ?
☆、西域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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