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第14章


同样的月光,洒在那个人身上会是怎样的光景?淮河一别,我自认为当时死的壮烈,但在他眼里又是如何呢?他可曾伤心过,哪怕一次?那双月牙儿似的眼睛,如今正瞅着谁笑得灿烂?
  想到这里心里如沾染了黄连般发苦,卑微如我如此不开阔,心之向往的永远是远在天边的那个人。
  到底是在山上,一到晚上小风刮得浑身凉飕飕的,吹的向来心生美好的我直达冷颤,抑郁难当,连个纾解的办法都没有。
  踏着深夜的冷风穿过回廊,一脚迈进了杜若堂的内院。杜若堂灿若星辰的眼睛瞧了瞧我,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令牌。
  “如今世子举事,南北已然水火不容,泗水之战迫在眉睫,若郡主执意要去,便带上它罢,危难时刻或能保得郡主一时平安。”
  我深刻思索了一夜,恨也恨了怨也怨了,总不能跑去跪在母亲脚边儿期期艾艾的求活命罢。虽说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人的平安是件苦涩的事儿,但想想那人是哥哥心里也便舒坦了。我这人一向很讲道理,父王十几岁上沙场,战功赫赫,最后落下个什么下场至今我还历历在目,承王府上下几百口人血流成河也似在昨天,报仇雪恨这事儿对我来说难过登天,但对于众望所归的承王世子,希望就大的多了,七王叔鼎力相助的结果,必定是这天下之争,这一切都是如此天经地义,若此时我不舍命一把,便是女儿家的矫情。
  “公子还是叫我慕颜罢。”略带嘶哑的声音从口中溢出,貌似不是自己的一样。以前扮成男人在晋淮庄四处游荡,唯有这嗓子装的不像,如今这破锣嗓子粗狂中带着沙哑,应不会再有人怀疑了。
  我抬手将令牌揣到怀里,深知这令牌并非是为洛幕颜准备的,而是为了哥哥,洛慕恒之于洛慕颜,名字就差了一个字儿却是天壤之别。我非凡人,这层认知还是让心里不好受了一把。
  “今儿天色已晚,有些凉意,却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沐浴,以及出行。”杜若堂看着我缓缓道。
  我扯着面皮笑道:“公子不问我去哪里么?若我不回来呢?”
  杜若堂笑道:“性命总归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说了才算数。只望这两个月时间,定要好好把握,莫负了光阴。”
  杜若堂就是杜若堂,我肚子里那点弯弯转转恐怕他一个眼神便看透彻了,他老早就知道了我的想法,也笃定了我一个月后会自己走到柳无意面前求他用我给哥哥疗伤,他想的样样都没错。
  我揣着怀里的令牌回到屋子里,执笔在桌子上想写封信,写来写去大抵是伤春悲秋的语句,最后全都揉烂了只写下一句话:“渭水泱泱,不负所望,彼黍离离,定有归期。”
  母亲看到这张纸,应不会再苛责我什么了罢。
  我天生骨子里没甚么叛逆的妄想,从小也只是在父王和哥哥的溺爱下虚张声势罢了,如今只有两个月的活头,期望母亲能原谅我这一回。
  两个月,六十天,已是我命里的全部,总不能面对着母亲忧愁的眉目过着,她难过我也不好受。我愿意用倾尽一切为哥哥换取活着的机会,我觉着我的想法很是壮烈,我只是想换个等死的法子罢了。我有些佩服这略带禅家的思想。
  想来人到底还是自私的,生在这世间二十一年,这世上的花儿我不想着,世上的纷争忧愁我不想着,世上的那丝快乐我也不想着,如今让我想的,只是世上的人。只让我再看一眼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我便知足了。
  绿叶被月色点缀成墨,似是在催促着我良辰美景莫要辜负,我拿起包袱扛在肩头,回头抱起还在床上酣睡的毛团儿,它貌似酣睡的云里雾里,迷迷糊糊斜了我一眼,幽怨的又闭上眼睛又去梦它的周公,也不知这狼语周公听得懂否。
  我裹着厚重的披风穿过悠长的回廊,翻墙而出。?
☆、晟州
?  “看这院子虽小,但好在五脏俱全,正儿八经的院中院,前厅光线充足,后屋透亮宽敞,公子别嫌这屋子寒酸,之前是个考学的秀才,后来就是因为住进这里,方能皇榜及第……”
  我打量下这只有两三间屋子的废宅小院儿,是半点儿院中院的样子也瞧不出来。一边儿听着刘老板热情的介绍,这刘老板是地道的南方人,看我是北方人便操着一口蹩脚的北方口音与我亲近。
  “程公子看着可好?”刘老板时不时的看着我脚边虎视眈眈的毛团儿,一阵发怵。我瞪了一眼耀武扬威的毛团儿,这两日肉食吃的少,它现在恐怕见人也想咬。
  “还好,刘老板,这价钱再减下一成,我便买下了。”
  “这……”刘老板显得有些为难。
  “左右也是一处废宅,刘老板不舍些甚么?”刘老板叹口气“罢了罢了,闲着也是闲着,这兵荒马乱的,谁还来这里呢?”我当下给他定钱,也算是当场定下了。
  我打定了主意,了却了心事后便来这里过上些日子,图个痛快逍遥后再去找柳无意。
  其实我来晟州这地界已有两日,这几日一路北上,奈何晟州地界偏大,加上近日南方连绵下雨,也需找一个地方歇歇脚了,便找了商户想买个院子。横竖一人一狼,地方不需要多大。
  刘老板虽说有些见钱眼开,但我住在这里也没少受他照拂,刘老板告诉我这晟州算是南方离淮河最近的城了。没事儿就别再淮河旁边转悠,我打听为什么,他见四下无人便偷偷透露给我说,因着那里前些时候死了一个人,我道没甚么稀奇,他撇了撇嘴,抚了抚刚长出来的胡须茬子:“这你有所不知,死了的这个人,是承王世子的亲妹子,承郡主洛幕颜,说是不堪受辱便用簪子割喉自尽,跳进淮河啦!”
  我挑挑眉毛:“淮河水势凶猛,怎得死了一个人就这般惶恐?”
  “那是大家都传说这承郡主进了淮河成了水妖,要往水里拉替死鬼呢!可不敢往那边儿去,这一个月就溺死了好几个人。”
  我哭笑不得:“水妖?这说法有些瘆人吧”
  刘老板啧啧出声:“可不是,我说人家是女英雄倒合适,这淮河水流湍急的,哪个月不溺死几个!定是北方那帮老臣子造谣的!”
  “哦?北面怎的个说法?”
  “叛党余孽,永除皇籍,在这淮河旁边捞了三天三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高兴的是那齐渊齐太傅,据说齐太傅儿子的死因貌似与这承郡主有些关联,不过他没高兴多久,这承郡主死后三天,原本死了的承王世子居然联合当今七王造反,一怒之下北上讨伐。这战场上都讲究说哀兵必胜,这承王爷为啥死的谁不知道?承郡主也这么去了,哎,小公子啊,这是要变天儿啦!”
  以淮河为界,北临罗都,南傍晟州,以至于这两座城是自古商客剧集之地,来往交通要道。而如今崇裕皇帝与承王世子打的不可开交,也是以此为界。这两个地方因位置太过险要,南北两方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倒算是这乱世中略显清净之地。罗都茶楼里说书的最爱说的是崇裕皇帝如何在一月之前围剿反贼五百精英,晟州饭馆唱戏的最爱唱的就是承王世子如何巧布兵阵,拿下泗水。所以这地方太平中也透着些兵荒马乱。
  过了淮河不过两日便是京城,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踌躇着的,心里那丝渴望最初两日最盛,如今冷静下来觉着并不是好法子,一个死人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却又成为必死之人,这顽笑总觉着有些苦涩。我索性在这晟州待上些时日,安安稳稳的算了。
  日落黄昏,我拿着扫帚再清了清前院的落叶,这院子不大,打扫起来也不轻松,院门上响了两声,我去开了门,是晌午之时托刘老板买的些个家具,没想到这些商贾做事倒是利落,一下午的时间已经置办妥了,刘老板的仆人又贴心的帮我安置下去,我觉得不好意思,便每人送了些许铜板当赏钱。
  夕阳已快下了,心里那份儿空落落的感觉已经被尘土遮盖,换成了胃里空落落的,披了件外衫到附近小馆儿中买了一碟炒三丝儿,切了半斤酱牛肉,又打了一壶酒,想着夕阳西下的光景,就这牛肉喝下温酒,定是颇为惬意。
  回家时候路过小巷,此时天已黑下,略有些瘆人,就想着小时候总说的那句俏皮话:月黑风高夜,总有歹人来,甭管你是谁,送上过路财!想到欢喜处,前方一个黑影嗖的一下在我前面站定,我猛的一顿,吓退坐在了地上。
  真是想来什么就来什么。
  ?
☆、被讹上了
?  定眼望去那黑影一动不动,一股子血腥味道扑面而来,我坐在他面前大气儿也不敢出,见他一动不动便寻思着此时若跑有没有活命的可能……
  凄凄啊,我的凄凄,你在哪里……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我瞄了瞄他身后的巷道,哎月黑风高,果然只有我这傻子出来买吃食。
  我撑着身体慢慢起身,清了清嗓子,稳了稳心神:“兄台,有事儿?”
  却没曾想这抹黑影在我声音落下时,身体也随之落下,前胸着地瘫倒在了地上,
  这抢劫……礼大了些罢!
  见他一动不动,便索性从地上拿起吃食拍拍尘土,径自走人。
  越过黑影时,身后忽的紧了紧,我回头一看,原来那人沾血的手攥着我的后摆,听到一声细小的,毫无力气却又隐隐带着希望的声音。
  “小……”
  我回头瞅了瞅他,小?难不成要说是小人谋害于他?那定是遭人暗算的了。哎,人心不古,小人当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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