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韶华

第15章


  “小……”
  看这情形莫非是说我是小人了,我使劲儿拽了拽将后摆拽了出来再往前走。
  困苦不施救,与歹徒无益,可生逢乱世人命本如草芥,何况我如今是这般情形,我叹息一声便自行走开。
  远远的听到此人说完了那句话
  “小心”
  我脚步走的慢些了,心里有些酸苦,此人救是不救在我心中牵扯着。
  忽的后面又是一阵簌簌的声音,按着经验来说这是杀手们来检验被杀之人是否生还的手段,我赶紧躲在了巷子口,按住了墙边儿大气儿也不敢出。
  心里又在默念,景路啊,我的景路……
  忽的听到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一声闷哼,然后半响后就再无动静。约莫着一刻钟了,想必那些人也不会再次折返,我打着胆子往前跑去。
  跑着跑着又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月光比刚才明朗了些,那抹黑影的尸体在月光下有些萧索的味道。背后那柄细剑闪着点点光泽。
  自古乱世多枯骨,我叹了口气,在旁边找了张草麻破布,向那人影走了过去。这人恶贯满宁也好,温良端正也罢,这样曝尸街边总有些可怜的。
  默默的给他盖着身躯,感叹一句:“壮士知足罢!像你这样突然死了的比像我这样等死的,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就在感叹之时,这具死尸手上一动,又拽紧了我的衣摆,我定定的瞅了瞅这情形,又看了看他身后那把细剑,叹了口气。
  “你这是……存心讹上我了啊。”
  我从未想过大半夜搬个死尸回家是什么感觉,如今感觉就是,很糟。
  此人身量颇高,背在身上本就不易,奈何他身上的血加上濡湿的汗密密的渗到我的后背上,粘腻的血水渗进我的脖领,一度我真想将此人撇下抛开,待将他真真正正的搬到了侧院儿的床上,他快要断气,我也快要死了。
  烧了锅热水,端了回来,毛团儿已经被我吵醒了,跟着我跑来跑去,摇着尾巴散步似得进了侧屋瞧了瞧,又趴在门口睡去了。我又从正屋拿些伤药过来,他这身衣服连着血水实在惨不忍睹,倘若这个样子找大夫来瞧实是不妥,还好以前倒是为凄凄上了几次药有些经验,小心翼翼的摘下他面上的黑布,回头拿了颗凄凄以前受伤时备下的药丸往他嘴里送去,却看到他的脸庞时时手指一顿。
  此人鼻梁硬挺,却轮廓柔和,透着些许羸弱之感,此人睫毛甚长,唇色淡薄,洁白的皮肤透着光亮,此人眼睛,此人眼睛明亮如星,姣姣如月,带着几分肃杀之气的……看着我。
  ?
☆、不谈救恩,只谈买卖
?  我和他就这么相对看着,最后我败下阵来,将药丸扔回药箱子里坐在凳子上。
  “若公子觉得这药丸子是毒物,那不吃也罢,”说完我伸手脱他的衣服,他眯了眯眼睛,颤抖的手使出了全力扯了扯我的衣袖。
  “若公子觉得这身衣物穿着甚好,不脱亦可。”而后顿了顿,道:“其实若公子觉得这死了没什么不好的话,不活也行。”
  我端着药箱子紧抿着唇走到半路,想想刚才一路走回来的艰辛,又折返回来,将药箱子仍在桌子上。回头瞅了瞅他:“我既背了你回来,便没有让你死的道理!”
  我撸起袖子用手指了指我的脸:“瞅瞅我的脸,像是歹人么?”
  他没说话,依然皱眉着我,然后脑袋略微动了动,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心里如哑巴吃了亏有苦难言,大半夜不睡觉背了具死尸回来,人家拿你当坏人,我拿起那半斤酒喝了几口,提了提神,喃喃道:
  “我不是甚么好人,我只是个买卖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我背你回来,你死了我便亏了。”
  便拿起药丸子捏着他的下巴送了进去。又伸手使劲将他的衣服扯去。见他惊愕的小眼神不禁有些汗颜。
  这做法,这做法真真是歹人之法。
  第二日我便请了医馆的郎中过来给他瞧了瞧,摇头叹气把了把脉,又提心吊胆的看了看伤口,又惊喜万分的扒了扒他的眼皮,最后耐心细致的在伤口处抹了些药膏,给了些绷带包扎起来,又开了些药,回头又激动万分絮絮叨叨的执着我的手,说此人受这样的伤能活着真是神奇。
  这位郎中面目表情如此丰富,我却在一天之中全然见到了,我觉得也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连续五日,我伺候此人身旁送茶端水熬药煨汤洗身擦背兼拖他去茅厕,我哀怨的瞅着床上那位祖宗,居然一天比一天好,真真是神奇!
  躺在床上那厮倒是安然处之,除了给他脱衣擦背时牵动伤口略有皱眉,其余倒很安静。
  也就是说,他连句谢都没有道过。
  我一口一口的喂着他药,一边小心翼翼的说着几天来同样的话。
  “这位公子,我看你身上的伤虽然有些严重,但假以时日定能康复,后背的剑伤只入肉未入骨,调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奈何我这屋子简陋,药品又不足,对养伤没什么益处,或许公子有什么家人,或者什么亲戚之类的,小弟愿意为公子找来,也可令公子好生养病……”
  他一口一口抿着药汁,保持着长久以来的沉默。
  我斜了他一眼:“莫不是公子没什么亲戚?那朋友有无?”
  他依旧装死人。
  “朋友也无,那……”那你这是要赖着不走么。
  他睁眼瞅了瞅我,又低头喝着药
  我哈哈一笑:“公子莫怪,公子莫怪。”
  他听到这句话幽幽的睁开眼,定眼瞧了瞧我。
  “声音粗哑堪比公鸭,扰人的紧。”
  我面目呆滞愣了半响,拿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忍住泼在他脸上的冲动,扯了扯面皮:“公子的声音倒是妩媚动听,悦耳的紧。”
  我慢放下了药碗,对他笑了笑:“想必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区区不才,靠祖上积下的钱财过日子手里拮据,公子住进我程府已有五日,扣除每日租子,这请大夫医剑伤,汤汤水水一日三餐,加上每日三碗药石之劳,在下粗粗算了算,合了两锭银子,公子若觉得有难处,迟一些也可。”
  “那便迟一些”
  这人看了看我呆愣的脸笑了笑。笑容明媚,我却觉得苦涩。
  “这位公子,不当家不知盐米酱醋之贵,你看着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钱财乃身外之外之物……”
  他嘴角弯了弯,有些戏谑:“果然是买卖人,不谈救恩,之谈买卖。”说了这句话他目光渐渐散开,似在沉思些什么。
  我抿了抿唇,摸了摸腰间的口袋叹了口气,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这代价委实有些大,奈何他的病又需要好汤好药伺候着,这么下去不出几日我便成了穷光蛋了。
  “你叫什么?”他目光恢复清朗,却是问我的名字。
  “哦,我姓程,排行老五,大家都叫我程五”我放下药碗。
  他笑了笑:“程五。”
  ?
☆、再见月莘
?  第二日天没亮我便起床,找点水洗漱了后套了件外衫带着毛团儿就出了门,在西市的街边小摊儿上吃了碗油茶面,半个馒头,给毛团儿要了份儿卤水肝儿,它吃的津津有味。
  想着家里面侧院儿躺着的那位神仙,我吐出一口气,又要了两碗白粥两个茶叶蛋,往回走去。
  走了两步觉着不对,感觉有几滴水滴在脸上,抬起头来果然聚起一团乌云,刚卖油茶面的老叟也快快的收摊儿,还不忘跟我说了句快回,我便急走了起来,
  雨下大了跑步回去,我只能跑到旁边的凉亭里歇着,幸亏大早上的没甚么人,低头一看毛团儿笑出了声,它居然趁着老叟不查偷了人家好几个卤水肝儿塞在嘴里,现在慢条斯理的咬扯着。
  我抬头望了望这天儿,忽然想起了当初在顾府的时候,彼时快到了我和顾臻的婚期,有一天顾伯父请了临街的王员外吃饭,我闷得紧,便带着凄凄跑到茶楼去听戏,当时凄凄在晋淮庄比我出名,茶楼里慕名而来的公子哥儿一波一波的,我一身白衣凄凄红衣似火,本来抢眼的紧,得意的紧,直到那人徐徐走了进来,青色华服硬是将我的白衣趁的虚张声势,狭长的眼波摄人心魄的看了过来便走近我们坐了下来,手指捻起一样桌子上的糕点吃了一口,有喝了我的茶水慢慢细酌,身体倾了过来,在我耳边问:“今天演的是哪段儿戏折?”
  我吐出含在嘴里的花生皮,红着脸答了句:“鸳鸯锦”
  “好看吗?”他眼睛抬向戏台,
  “还没有开始……”这是个怪事儿,我本是郡主,在旁边却不自觉的软弱卑微,而此人,有种说不出的华贵雍容之感,那股子略带慵懒的风仪,让人不敢逼视,只怕自惭形秽。
  台上的戏子开演了,他端坐在我旁边儿跟我一起看着。其实这出戏很好看,说的是一个年轻的侯爷看上了皇帝的小女儿,想成秦晋之好,偏偏皇上颁下皇榜让他娶了皇帝的大女儿,侯爷迫不得已与大公主成了一对儿,奈何婚期将至,侯爷知道这天下还没有娶两个公主的人,娶了大公主便与小公主再也不能成为夫妻了,便自请命当了将军,匈奴一战数十载,归来时候已是两鬓苍白。此时小公主早已儿孙满堂,儿大公主却迟迟未嫁,满头白发,立在城门口等君归来。
  戏唱到了后面不少女子眼泪汪汪。
  顾臻轻轻说了句:“走吧”,我看凄凄哭的前仰后合,似是要看下去,便自己跟他出来,他撑着伞,我们走在滑不溜丢的石板路上,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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