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8破门六剑

第5章


  ——刚才做梦,也是因为中毒吧?……中毒还不是他唯一的危机。荆裂躺在树洞里,尝试轮番收紧全身各处肌肉,看看其他伤势如何。当运用到左肩和右膝两处时他感到剧痛,关节就像被又长又粗的尖针深深插入似的,一阵发软酸麻,几乎完全无法运力。
  荆裂皱眉了。这两处挫伤是从山壁高处堕下,落到山脚时所承受的。下堕途中他虽然好几次借助树枝减速,但着地时的冲击力还是甚猛——荆裂武功再高,也只是人。
  修练武道,伤患本来就是途上必然的「伴侣」,荆裂半点儿不陌生。碰撞割破,肉绽骨折,都不是最害怕,最害怕的第一是内伤影响脏腑功能,气虚血弱,以致无法运劲;第二则是重要关节受损,发力无从或者失去移动冲跃的能力。多少杰出的武者,就只因为一个膝盖或者髋胯关节损伤,从此终结武道生涯。
  荆裂再试试运劲,痛楚仍然甚尖锐。他想,自身的痛觉已经因为中毒迟钝了不少,也就是说这肩头和膝盖的实际损伤,比现在感受的还要严重……荆裂就是如此,在伤了一足一手、意识受毒药干扰、全身只剩下一柄狩猎小刀的状况下,于崎岖的山林里隐伏潜行,逃避逾百人的包围搜捕。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怎么能走到这儿来。
  ——这绝不是侥幸,而是长年在海外蛮荒之地历险,刻印到骨头里的求生本能。
  虽然已暂时摆脱追踪者,荆裂知道自己绝不可以停下来。
  ——那家伙……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
  荆裂想起昨夜在「清莲寺」遇到的那头全身黑衣、使链子飞刃的「老虎」。他那时候还曾经猜想,这家伙是否正是波龙术王本尊?可是跟庐陵县民形容的外观不吻合。他应该是术王座下四名高手的其中一人。
  ——这样的家伙也只是手下;那波龙术王,深不可测!
  荆裂无法否认,昨天因为率先对上鄂儿罕和韩思道两人,自己对术王一干妖邪的实力确是略有低估,由是付出了代价。
  他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以后绝对不要低估任何与「武当」二字有关的人和事!
  荆裂再次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楚换成半跪姿势,半个头探出那大树根处的洞穴外。
  阳光教他眼前一片浮影,要聚精会神才可集中焦点视物。体内的余毒令他有如害着大病,干裂的嘴唇泛白,背项流着冷汗。
  徒步逃走似乎不大可能。即使逃得出这山脚,一到空旷之地,就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和追上。何况他拖着一条受伤的右腿,不知还能走多远。
  荆裂想,要是有马骑就好办。不管逃走还是战斗,在鞍上他都有把握得多。
  薛九牛必定在树林那边留着一匹马给他。然而此刻说不定已经被下山搜索的术王众发现,荆裂再去取马随时自投罗网。
  可是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荆裂一则忧虑梅心树又找到来;二是自己久久未归庐陵县城,虎玲兰他们一众同伴必然担心,很可能轻率过来青原山寻他……他决定还是得赌一赌。他看看天上太阳,辨别了方向,也就瘸着腿在山林间行走,往昨夜留下马儿那密林小坡走去。
  荆裂每走一步,手腿关节和腰肋间都传来激痛,这反倒让他清醒,好抗衡那令头脑昏沉的毒药。他沿途摘下数片树叶咬在嘴里,让苦涩的叶汁流入喉间,既稍解干渴,又能清醒头脑。
  荆裂走着时看看四周。这青原山下一片苍翠,阳光在高树的枝叶间投下来,景色甚是静恬幽深。要非处在这样的状况,独自一人来散步,倒真是心旷神怡。荆裂不禁苦笑。
  ——许久没试过这么狼狈了……好不容易出了那片密林,荆裂只感头昏气喘,浑身都是大汗。术王众袖箭上淬的毕竟是致命剧毒,荆裂被轻轻划过而只沾上一点,已是非常幸运。
  林外有一条幽静的小道。荆裂当然没笨得马上跳出去,而是伏在路旁的树丛里观察。
  一路以来荆裂无时无刻不细心倾听四方动静,暂时都未发现异状;直到此刻在路旁,他隐隐约约听到北面路口的远处,响着一阵声音。
  是马蹄声。
  荆裂伏在枝叶底下,一动不动,右手紧紧反握小刀的木柄。身体间歇发出一阵阵的寒颤,他用意志强压着。
  他专心听着。那蹄音不甚急响,只是缓缓踱步,而且听出来只有一骑。
  ——是落了单的敌人吗?……不管如何,这是一个绝佳的逃生机会。被追捕了一整个清早,荆裂已经憋够了这口霉气;一举夺马脱走,才合他的脾性。
  有了战斗的目标,荆裂顿时恢复了不少生气,呼吸更深沉稳定。
  他等待着骑者到来,身体一动不动地半蹲在树丛间,无事的左腿已经在蓄着弹跳的力量;右边的反手刀略举起在胸腹高度,随时准备刺出。
  荆裂此刻的姿势,有如一条具有保护色的毒蛇,凝静地盘踞在树底,准备任何一刹那伸展噬击。
  路口处渐渐出现那人马的细小身影,穿越林间一束束的阳光,往这儿接近来。
  荆裂的眼睛还是有点聚焦不清,那骑士走来时,他依稀感到有点眼熟:鞍上的身影很高大;迎风吹拂着发丝,看得出是个女人;手里斜斜提着一柄长刃……  ——是……虎玲兰?!
  荆裂心头一阵狂喜激动。但他还是强忍着没马上跃出路去,而是静候那身影走得更接近。
  当看得更真切时,荆裂的心冷却下来了,庆幸刚才没有过度兴奋。
  那个一身黑衣的女骑士虽也身材丰盈,但骑马的动作姿态没有虎玲兰那种闲适气度;反射着阳光的脸庞很白皙,不是鹿儿岛女儿的麦色;拿着的长刀也不一样。
  霍瑶花弯身坐在鞍上一晃一晃,与其说是她骑马,不如说是马在驮着她走。她眼神失焦犹疑,似乎未知自己身在何地,神智还没有从昨晚的「昭灵丹」药力,还有虎玲兰那记刀柄猛撞中清醒过来。
  霍瑶花昨夜发狂似地逃出庐陵县城,二话不说上了马鞍离去,却完全不知方向,只管猛催马儿,不久之后更在马鞍上坐着陷入昏睡,全靠马儿认得路,才把她带回来青原山。她刚醒来未久,只觉头痛欲裂,浑不知道自己所在,就连昨夜的记忆都十分模糊,只是任由马儿驮着她信步而行。她身上所受的刀伤都已干结止血,并没有性命危险,但被药力影响,感觉身体四肢好像随时都要断开掉下来似的。
  突然一物从旁边树丛冲出,打破了林间的宁静。
  披头散发、一身黏满泥巴树叶的荆裂,如野兽般弹跃而起,朝鞍上的霍瑶花扑击!
  ——他手腿受伤,这一扑已经是毫无保留,将所有气力聚在一条左腿跃地跳起,右手小刀乘势往前插去!
  霍瑶花毕竟也是无数次出入生死修罗场的女刀客,刹那间被激起了战斗反应,举起锯刀当作盾牌般把荆裂的小刀格住,另一手猛抓向他的头发!
  荆裂身材健硕,飞扑力度亦猛,虽被霍瑶花格住刀尖,扑势却未止,与霍瑶花抱缠在一起,二人从马鞍另一边滚跌落地!
  荆裂这潜伏一扑实在太迅速也太突然,马儿这时才来得及惊嘶,跳开数步。霍瑶花手中锯刀因为与荆裂撞击而脱手,摔落到路旁草地。
  两人在地上激烈地扭抱缠斗,翻来滚去,他们分别受着毒和药物的影响,头脑都非完全清醒,全凭身体感觉和原始本能,互相意图以蛮力压制对方。
  荆裂并不知道霍瑶花是谁,一时也没能联想起昨天县民形容过术王座下的那女魔头,只知这女子骑马带刀在青原山脚出现,九成都是敌人,一出手就不容情。
  躺在地上扭斗不必站立,荆裂右膝的伤患较不碍事,可是左肩难以运力,靠一只右手持刀与对方相搏,左手只能以肘弯勉强紧抱住霍瑶花腰背;霍瑶花虽有两手可用,然而荆裂握有利刃,在这贴身肉搏里非常危险,她死命用双手擒抵着荆裂的右臂,二人一时变得势均力敌。
  他们本来就已负伤不轻,纠缠格斗好一阵子后,双方都感到气喘疲倦,动作停滞扭成一团,谁也赢不了谁,意识因为倦怠变得更模糊了。要是有不知就里的第三者在场,会错觉这对健美的男女正在亲热拥抱……被荆裂沾满汗水的刺青壮躯压过来紧抱着,霍瑶花脑海里生起熟悉的感觉。
  ——师兄……
  已经许久以前的回忆,在瞬间如潮袭来。
  拜入楚狼刀派的霍瑶花非常早熟,从少女时代就仰慕门派里那些比自己强悍的男人。其中予她最强烈感觉的,当数三师兄翁承天。翁承天其时武艺冠绝同侪,人长得高大硕壮,左肩头还有一幅很漂亮的野狼刺青,霍瑶花无可救药地被他吸引。
  翁承天也感受到这小师妹的爱慕之情,两人瞒着师长同门,秘密结成情侣,不久后霍瑶花更失身于他。
  霍瑶花永远忘不了那些日子:在黑暗无灯的草料场里,翁师兄散发着雄性体味、汗水淋漓的火热身躯,用力地拥抱着她;她的手指头滑过他那坚实如岩石的肩头与胸膛……可是他们一起才不够一年,翁承天就奉师尊之命,为了巩固楚狼刀派的地位与财源,迎娶当地一名豪商的女儿。他连跟她说一句再见也没有,生怕她缠着自己。霍瑶花看清了:那壮硕的躯壳里,藏着的是一颗如此窝囊胆怯的心。
  霍瑶花自此就对自己的身体自暴自弃。她心里面只想着一件事:——我要比这些卑劣的男人都更强!
  她开始用美色去引诱其他师兄,套取自己还没有学过的楚狼刀派武技;甚至最后连师父苏岐山都抗拒不了她,在床笫间将本门奥妙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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