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狂之诗08破门六剑

第21章


」童静回想那一天,自己自然而然地模仿姚莲舟,以「追形截脉」废去武当「兵鸦道」高手焦红叶右腕的时刻。那完美的时机与角度。那一击取胜的宏大快感。
  她心胸似燃起了一团火,朝着练飞虹猛地点头。
  「记着那感觉。」练飞虹说:「也记着你练的是崆峒派和青城派的剑法。天下最强『九大门派』的顶尖武功。」童静捏捏右手掌腕,感觉已不如先前酸软。她英气的双眉皱着,再次拔出「静物剑」站起来。
  「继续练。」她说着,自行走到空地中央。
  练飞虹看着她,心里在笑。
  有一件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童静:他是以一个修习了崆峒派「花法」三年以上的武者为基准,去检视童静这招「半手一心」的程度。她这半天的进境,其实已经十分惊人。
  ——教一个这样的徒弟,实在太快乐了。
  「来吧!」练飞虹又板起脸吼叫起来:「这次干得好一点给我看!」  ◇◇◇◇
  屋顶上的燕横,赤着汗水淋漓的上半身,继续静静不动地站着。
  他双手拿的并非「雌雄龙虎剑」,而是两柄长长的锄头。他两只手掌都拿到锄柄最末端,摆出青城派「伏降剑桩」的姿势。脚下是不平的瓦片,他更要时刻保持重心正中与体干正直,默默调节着绵长的呼吸。
  这「伏降剑桩」除了强化身体机能,更重要的是具有锻炼意念集中的功效,连同「伏降剑」的慢剑法,是青城派训练意念「借相」的不二法门。
  昨夜一战后,燕横虽然领会了「雌雄龙虎剑法」的窍要,也知道了剑法的奥秘脉络全都在青城派的各套剑术里;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的「雌雄龙虎剑」只是入了门径而已,虽然偶然能发挥出神髓,但并未能随心控制。
  更何况这未成熟的「雌雄龙虎剑」,还欠缺了「借相」。师尊何自圣当天使出这剑法时,其「借相」飞龙与猛虎的功力,强得足以令旁人都感受得到。燕横知道,这才是令剑法的气势与威力更上层楼的关键。
  师父的「借相」如此强烈的奥秘,燕横还没有半点头绪。「借相」要拟想一般的实物如火焰或岩石比较容易,可是他连老虎也没有见过。
  燕横却相信,师父的功力跟有没有见过实物无关。世上无龙,但师父的「穹苍破」却有龙势。他猜想,这秘要还是藏在青城派的武学里,他需要重新再复习自己在青城山上学过的每一点滴。
  燕横一双肌肉如钢条的手臂缓缓移动,又转换了另一个剑桩的架式。他清晰感受到身体里血液的流动与气息的进出。
  不。他知道不能只把意念放在肉体上。要进入更深的层次。要将自我也消弭。
  如王守仁所说,让自己与天地万物之理,同化为一。
  在毫无桎梏之处,一道全新的大门,将会打开。
  ◇◇◇◇
  成排的灯笼之下,六十多人同时叱喝的声音,在夜空中响亮。
  一丛丛竹枪、锄头、棍棒,举起又落下。
  「就是这样!一定要发声吐气!」圆性扬起齐眉棍,又再向众多守城的县民展示少林「紧那罗王棍」里最简朴的两式:他低呼一声,迈上左足,长棍从头顶朝身前中央击下,正是「顺步劈山势」;紧接二段吐气,那弓步再往前一沉,以「穿袖势」刺出六角状的包铁棍首。
  「记着,劈打的时候,两腿要大大张开,头和上身却不要前倾,否则打空了,自己向对方跌去,那可大大的糟糕!」圆性又示范了一回,为了让众人看清楚动作,只用了平日两成的力量与速度,但因为身姿正确,仍然令人感受到极强的威势。
  「这一劈容易得很,就跟你们平时耕田差不多。可是别打到地上去!敌人又不是地里的瓜,没长那么矮!」县民听了都不禁哄笑。他们今午最初见这和尚入城时,只觉他容貌威猛粗野,半点儿没有出家人的气质,心里有些害怕;但接触久了,发觉他跟荆裂等人同样的不拘小节,说话语气也跟他们这些市井百姓无异,感到很是亲切。
  有个只得十四岁、胡子都没开始长的小子,大着胆子向圆性问:「大师……你真的是少林寺出来的吗?」「什么大师,叫我和尚!」圆性摸摸那颗已经长出一层薄发的光头:「不过是个不大会念经、只会耍棍棒的和尚。也吃肉呢,你家里藏着些什么好吃的东西,尽管拿来!」又是一阵大笑。千年武学泰斗少林寺,远至这江西的小县也都知道。如今有少林武僧加盟,还亲自教他们习武,令士气提振不少。
  「那干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圆性又振振棍棒高声说:「对方两个魔头,我打个呵欠就收拾了!你们好好练我教这两招,保准每人也打几个回去投胎!」众县民兴奋起来,就捉对练习这两式「紧那罗王棍」,打得竹木交响。
  圆性在一旁看着他们,却无法完全掩饰忧心的神色。
  他没有忘记早上在车前村接下的那颗毒物「云磷杀」。在来县城的途中,他已经找一片无人野地,挖了个深洞,把那蜡丸埋了。
  敌人有这般可怕的屠杀兵器,要是在县城街巷展开攻防,恐怕伤亡必重;即使得胜,整个城也可能化为不可再居住的死城。
  ——他们当中,会有多少人牺牲呢?……圆性下定决心,要尽自己一切所能,让最多的人存活。
  即使身入地狱。
  ◇◇◇◇
  在「富昌客栈」大厅里,虎玲兰将那新造的三十二枚箭矢排在灯火下的地上,逐一检视。
  她带来的劲箭只用剩十来枝,因此拜托了庐陵城内的妇孺为她造箭,并指点他们造法。本来造出了五十枝,但有的手工实在太差劲,虎玲兰最后只挑选了这一堆来。
  时间紧绌之下,县民自然不可能铸冶金属的箭镞,眼前这些都只是用骨头磨尖而成。箭杆倒是削得不错,大部分都很毕直,粗幼也适中。箭羽有的找到大鹅毛来造,有的却只用杂等羽毛拼凑贴成,良莠不齐。
  虎玲兰再逐一仔细检看每一枝的手工。她心里估算,这等粗糙的箭,只能在大约二十步之内才有足够的穿透杀伤力和准绳。但有总比没有好。
  虎玲兰被霍瑶花砍伤腰眼,直到现在还是每走一步都痛。虽说武者长期锻炼,身体的血气和复原力远超常人,但这种伤不是一天半天就能痊愈。没法子大步奔走发力,她那阴流刀法就难以发挥。日内一战,虎玲兰估算将要倚仗弓箭。
  她左掌曾经在危急中抓过霍瑶花锯刀的尖刃,同样是伤得厉害,虽能勉强握牢弓把,但仍会影响拉弓瞄准的能力。她要想办法用其他东西,把弓和手掌固定起来。
  虎玲兰挽起长弓,轻轻弹动那弓弦,发出一记记很好听的低鸣。她蓦然想起从前在萨摩国,当自己还是童静这年纪的时候,跟几个兄长和弟弟又五郎去狩猎的情景。
  她其实不喜欢打猎,每次最后都只有她一个没有猎获。其实兄弟们不知道,她每次放箭都刻意射偏,让箭矢在猎物旁擦身而过。为了吃饱而猎食是一回事;用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去证明自己的武勇,她则认为很无聊。
  虎玲兰只是喜欢跟兄弟们一起出外;喜欢那山林的草木芳香;喜欢他们和家臣把她视作武士里的一员。
  可是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她看看仍躺在大厅另一边的薛九牛。那年轻的身体已经盖上草席,把没有气息的脸都掩藏,冰冷地一动不动。
  这让她想起同样冰冷的弟弟遗体。
  ——又五郎……我已经不再管你是否原谅我了。现在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他,还有这些同伴。岛津家不用我来守护。我已经找到自己真正要守护的东西……她再次抬头,望向荆裂正睡在里面的房间。
  看见荆裂所受的伤,她只感心痛。比自己身上的痛更难受。
  虎玲兰感觉心胸热起来。她多么想马上就奔上去那房间,拥抱荆裂那受伤的身躯。
  可是不行。她很清楚,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慰藉,而是继续保持奔腾的战志;她能够支持他的,也不是靠拥抱,而是刀和弓箭。
  这些,她都绝对能够给他。
  ——任何人要再伤害他,都得先越过我。
  ◇◇◇◇
  他又再次梦见那个岩岸。
  在冷冽的暴雨之下,面向着涛音不息的黑夜,荆裂一次又一次地在岩石上,使出他今天两度杀敌的舍身刀法,不断地复习每条肌肉运动的感觉,要把整个过程都烙印到神经里,好使身体永远不会忘掉。
  ——即使现实中的他,只是大汗淋漓地躺在睡床上,精神与意念却自然被修练的强烈欲望驱使着,要趁那刀招的记忆仍然鲜明时,在梦中拼命练习。
  荆裂每一次出刀,身体就掉落在湿滑的岩石上,好几次几乎摔出崖岸的边缘。但他没有被恐惧打倒,仍然爬起来,提着那柄意义深重的厚背雁翎刀,又再摆起野兽似的预备架式。
  深陷在修练的挫折与狂喜之中,荆裂并没有察觉,一团火光是何时来到自己的身后。
  他回头。火把上的烈焰猎猎跃动。雨水打在火上化为蒸气,却怎也无法把它浇熄。
  拿着火把站在他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师叔裴仕英。
  「师叔,你看见了吗?」荆裂极兴奋地振刀向裴仕英说:「你教我的,我做到了!就像你说过:去学所有值得学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变成我自己的东西!你为我高兴吗?」裴仕英半隐在火光后的脸却僵硬,没有回答他。
  荆裂想起来了:跟裴师叔分别的时候,自己只有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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