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梧桐

谢远出院后，严恒每天晚上都会过来他这坐坐。
    两个人就坐在阳台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工作上的事情。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看着楼下，数着一辆辆车经过。
    这天，严恒拿着结婚请柬给他，还特意嘱咐他，说：“哥们我的婚礼，必须小远远你做伴郎。专门为你做的请柬，必须必须的给我妥善收好。”
    谢远认真的接过请柬，笑眯眯的一直点头，然后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很是为他开心，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递给他一瓶：“不错，兄弟我为你开心，到时候我得给你包个大红包。庆祝你脱离单身，成家立业。”
    严恒嘬了一口啤酒，往他身边挤了挤，嘿嘿笑了两声，说：“等那天，别穿得太好了，把我给盖下去了。”
    谢远会心一笑，点点头。
    严恒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远看出他的心思，无所谓的开口：“你是想给我说她也马上结婚了吧，我早就知道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沐辰无论是长相还是家境还是学历，哪一样都比我好，我祝她找到真正的幸福。”
    严恒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真的假的，我不相信，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又固执又专一。和她分手后，不知道是谁整天要死要活的，还说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这才几天，你怎么突然就看开了？”
    谢远点点头，说：“真的看开了，只要她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还说我，你和时秋亚曾经那么让人羡慕，还不是说忘就忘了，转眼间就娶了别人。”
    严恒听后，眼神突然黯淡下去，猛地一口把啤酒全都饮干，哽咽的说道：“我们的感情，你不可能明白。总之就是相爱容易，相处艰难。”
    “如果问心无愧，不合适就分开，倒也说得过去。以前就算了，以后你是结了婚的人了，不能跟以前一样。”
    严恒听后，脸上瞬时闪现一抹羞愧的神色，复又认真的点点头，说：“对，你说的没错。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对不起她。我所谓的伶香惜玉，所谓的多情，所谓的善良，其实就是在伤害她。她总说我是渣男，当时我还挺生气，认为自己没错知道分寸。现在想来，还真是错的很离谱。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
    “那你忘了她吗？”
    “你说呢，怎么可能。她从我的生命中走过，留下的痕迹永不消逝。算了，要是她在，肯定又说我文邹邹的了。哪有这么容易忘掉，毕竟爱过。其实之所以忘不掉，无非是那段感情让我感到遗憾，我本来真的以为我们会结婚的。”，他说完，不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谢远苦笑，不置一词。
    五月一，严恒和黎晚晴大喜的日子。
    秋亚昨晚一夜无眠，一大清早却又活蹦乱跳的拉着语桐和唐婷逛街唱歌。
    语桐本来还担心她想不开，一直岔开话题聊着八卦，和唐婷两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不给秋亚静下来思考的时间。
    秋亚好似毫无反应，听她俩说到好玩的事情捧腹大笑，唱歌的时候声竭力嘶的吼着歌，逛街的时候上蹿下跳，看到任何东西都是新鲜的不得了，压根就没提起严恒一个字。
    晚上的时候，秋亚落寞回到家中。听着窗户外面礼炮烟花声，一直自言自语嘟囔着：“烦死了，结婚了不起啊。”，接二连三的礼炮声，还有城市上空绚烂的烟花，让她突然崩溃，蜷缩在角落里，捂着耳朵狂吼道：“严恒，我恨死你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其实严恒的婚礼根本没有如期举行，因为结婚前两天，严恒竟然发现黎晚晴和那个小混混纠缠在一起。
    他走过去的时候，听到那小混混胡咧咧的骂道：“我帮你演了这么好的一场戏，让你如愿嫁给那个大叔，几个钱就想打发我，没门，你他妈的太看不起我了。你要是不再给我个几万块，我就告诉那大叔所有的事情。是你让我假扮你的男朋友，引得他同情你，还骗他说我骚扰你，让你好有机会和他天天呆在一起。”
    晚晴使劲的挣开他的手，厌恶的说道：“放开你的脏手，我已经陆陆续续给你十万块了，够你打多少次群架才能挣来，你休想讹我。你再跟踪我，我就报警。”
    “报啊，你倒是报啊，到时候我都给你抖出来，看你怎么嫁人。”，那小混混一边说着，一边上手摸着晚晴的手。
    “你赌钱输了就问我要，我家是开银行的吗？我都说了我手头现在没闲钱，过几天再给你，你就一点都等不及吗？真是个无底洞。”
    “怎么可能没有，你就是不想给。你家住在哪里，我可是一清二楚，哼。”
    “你……”，晚晴气的推搡他一下。
    那小混混被她推了一下，脾气也上来了，跟着大手扇了她一巴掌，大骂道：“他妈的，你竟然敢推我。”
    严恒快步走上去，抓住那小混混欲伸出的手，大声冲他嚷着：“喂，你干什么，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晚晴在看到他出现的那刻，神情慌慌张张，眼睛里布满了惊慌，心里暗叫着：完了，完了。
    那小混混认出严恒来，坏坏的一笑，说道：“你还护着她，完蛋的玩意，被人耍了还替别人数钱呢。”
    “你说谁是玩意。”，严恒说话间抓着他的衣领勒着他的脖子，那小混混嘿嘿一笑，转身滑溜的挣开他的手，一溜烟跑了。
    他走后，场面一时间陷入尴尬中。晚晴自知理亏，一句话不说，咬着下嘴唇，可怜兮兮的望着严恒。
    严恒轻轻地叹口气，也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半晌才迈开沉重的脚步。
    晚晴一看到他走，急的从后面抱住他，苦苦哀求他：“严恒，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我求求你了。”
    严恒缓缓地掰开她的手，冷冷的说道：“先别结婚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晚晴在他身后哭着喊道：“不，不行。我就是爱你想跟你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严恒一向不爱与人理论，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没错，是我错了。”
    “确实是你错了。所有的结婚事宜都是你妈妈一个人说的算，根本不管我们家的意见。从礼金到三金，就连我的捧花，也统统按照她说得来，我算什么，是我跟你结婚，还是你妈妈结婚？你就不能有点主见吗？婚后还让我们住在你家，跟着你爸妈的作息时间，现在年轻人有几个愿意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的？”
    严恒突然停住脚步，叹息一口气，也知道委屈她了，心里也是犹豫不安，回答她说：“我们都冷静冷静，这婚先别结了。”
    谢远每天还是生活在天昏地暗里，做什么事情都是蔫蔫的，心不在焉。
    这天，突然接到妈妈得了宫颈癌晚期的消息。
    当时整个人就顿住了，嘴巴一直张着，心好想被什么揪住了，钻心的疼。和哥哥两个人一直干坐着，夜深了，也没有开灯，就这样静置于黑暗中。
    到了半夜，哥哥突然哽咽着开口，说：“明天一早去日本。”
    谢远点点头，失声哭了出来。谢振佳用着不耐烦的口吻训斥他别哭，赶紧回屋休息去吧，自己却躲到房间里嚎啕大哭。
    两人到了日本后，一下飞机就匆匆赶到医院。
    谢远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看着她消瘦的脸庞，莫名的难受。
    妈妈看到谢远，激动抓着他的手，一直就没放开过。右手颤颤巍巍的抚摸谢远的脸庞，喃喃自语着：“我的小远，还像小时候那样，长得好看，又听话又懂事。”
    谢远没吱声，乖乖的由着妈妈爱怜的摸摸他的耳朵、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额头、摸摸他的眼睛、摸摸他的下巴……
    全家人都瞒着妈妈，谁也没敢提“癌症”那两个字。可是她已经明白个几分，猜测到自己得了绝症，知道大家都瞒着她，也不点破，挨个和家人告别。
    到了谢远的时候，妈妈让大家都出去，示意谢远坐到她跟前。
    谢远有些局促的坐在床头，妈妈突然抱住他，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哭着说道：“我的儿子，我的小远。妈妈这些年每时每刻都想你。每次看你哥哥发来你的照片，妈妈都会哭一场。从前是妈妈错了，本来是打算先带你哥哥过去适应生活，再把你接过来，你还小，我怕你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妈妈从来没想过抛弃你，从来都没有。”
    谢远听后，难过的不行，一直抿着嘴唇，使劲的吸着鼻子。
    妈妈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妈妈爱你，和你哥哥和你弟弟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的宝贝疙瘩我的儿子。好儿子，以后听爷爷奶奶的话，跟着你哥哥好好工作，都二十七的人了，也该结婚生子了，别让他们再为你操心了，好吗？”
    谢远一直认真的点头，听完妈妈一口气说完那么多话。然后正襟危坐，郑重的承诺：“好的，妈妈，我都听你的。”
    谢远妈妈听他终于叫自己一声“妈妈”，心满意足，再无遗憾，留下的眼泪都是甜的。
    谢远也终于不恨她了，人是不是经历了生死，对一切才会看得开，只是太晚了。
    四个月后，妈妈离开了他。
    那天，正好立夏。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承接着春意盎然，又有夏日悠悠，在那美好的一天送走妈妈。
    谢远在灵堂前放声痛哭，从前再怎么恨她，妈妈还在这个世上。现在全都没了，再也没人来答应他的一声“妈妈”，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妈妈的死对谢远来说是当头一棒，终于使他醍醐灌醒。
    坐上飞机回国时，他想了很多很多。怨恨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愧对家人的期望，一直都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要他们为他操心。
    尤其是听到妈妈临终前再三的嘱咐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危在旦夕间，妈妈还在为他担心，不能入土为安，惭愧为人子女。
    想到从前哥哥为公司操心，还要为他操心，惭愧为人兄弟。
    还有那段残缺的爱情，总是要她迁就，其实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本该是好好恋爱的时光，竟然一再蹉跎浪费，最终抱憾终身。
    谢远终于不再萎靡，下定决心忘了语桐，不再辜负家人期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还答应要见一面爷爷奶奶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对方是他福建老家的一个邻居，和他同年。
    那天早上，凌晨五点。
    谢远带上所有的行李，还有这颗满目苍夷的心。开车去往福州，避走他乡，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