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梧桐

谢振佳处理完妈妈的丧事后回国，回到家中一遍遍的看着和妈妈一起的留影，越看越难过，几度哭到失声。
    沐辰过来找他的时候，他还在那埋首痛哭。
    “你来了。”
    沐辰点点头，留意他非常的颓丧，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不解的问他，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谢振佳和他都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一直没有点破，冥冥之中多了一份默契。
    “没事，对了，你过来是？”，谢振佳为他沏好茶水，问他。
    “今天我必须摊牌了，我姐现在过得很不好。你能不能去米兰劝劝她，让她赶紧和那个男人离婚，尽快回国，我来照顾她。”
    “为什么？我听朋友说，一开始那个男人对她不好，现在年纪大了，收心了，知道对瑶瑶好了。”
    沐辰坚定地摇摇头，说：“不对，肯定不是那么简单，这几年她都不肯回国。我和爸妈要去看她，她找了一堆借口不让去。如果过的好，大可不必这样。我和爸妈劝她很多回，想让她回国，她都不肯。我想，也就只有你能让她改变主意。”，说着，拨通那个越洋电话。
    谢振佳在一旁听到电话声响起，心扑通扑通直跳。有多久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在梦里她都是一言不发，满含幽怨的眼神望着他。
    “喂，弟弟。”
    “是我。”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那边沐瑶一瞬间就听出来是谢振佳的声音，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无比，问他：“是你，有事吗？”
    “我想去看看你。”
    “不方便，还有事吗？”，沐瑶的语气极其的不耐烦。
    “有，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我在这生活的那么好，老公又疼我，为什么回去？”
    “是吗？那我和沐辰过去看看你说得过的好，究竟是怎么个好法。”
    沐瑶心里一颤，声音陡变，挖苦他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又是你的谁？谢先生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我们分手了，你提的分手，你都忘了？”
    “瑶瑶，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见你，现在就想见你，你给我个地址。”
    沐瑶握住话筒的手轻轻地颤动，这个男人，从来都是霸道的毋庸置疑。
    恋爱的时候，她事事都要听从他的，但她心甘情愿。每次她开始闹的时候，他又柔情的主动讨好她，卑贱的态度让她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所以他要分手的时候，她都以为是在和她开玩笑，因为每次一吵架，她就嚷着要分手，而谢振佳都是害怕的一步也不敢离开她。
    谢振佳见那边半天没有回应，又追问了一句，说：“你不说，我就去米兰找你，翻遍每个角落也要找到你。”
    沐瑶情不自禁摸了摸右脸上丑陋的伤疤，恨恨的说道：“我过得很好，所以你眼红了是吗？我和我老公每天恩恩爱爱，你是要过来拆散我俩吗？”
    谢振佳听后，一瞬间失神了，只是喔了一声，问她：“是真的吗？”
    沐瑶斩钉截铁的回答他：“是。”
    “好吧，只要你过得好，什么都不重要。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你。”
    沐瑶听着他挂断电话的声音，滴滴滴滴，节奏频率之快，让她不禁有些厌烦，顿时失落的无以名状，突然开始痛哭起来。
    她恨谢振佳，恨到骨子里。
    如果当时不是他抛弃自己，说不要她就不要她？她怎么会一气之下匆匆忙忙的嫁给一个刚认识几天的男人。
    右脸上的伤疤，就是那个变态男人拿玻璃渣子扎伤的。曾经她也是漂亮得让人嫉妒，一转眼突然成了丑八怪，性格也变得扭曲，而这些都怪谢振佳。
    脸变丑了，又离了婚，她不敢回国，她不想让谢振佳知道她的一切。所以，在米兰，在这个异国他乡。落寞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回家。
    最怕每年过年，提醒她有多可怜。远远望着那个遥远的地方，开始思念祖国，思念家人，思念朋友。然后躲在屋子里，给自己做一碗年糕，含着眼泪吃下去。
    就算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她也绝对不要他可怜自己。
    一个倔强极端的人，总会比别人过得艰辛。
    周六下午，沐辰陪着语桐订好婚纱。先把她送回家，然后他再回家。刚走上楼，就看到紫伊蹲在门口。
    “你过来干什么？”
    紫伊抬头看到是他，喜出望外，走过来亲热的挽着他的胳膊，对他嗔道：“你说呢，当然是来找你。”
    沐辰不耐烦的摆脱她，没好气的嚷道：“你有完没完？我要结婚了，请你自重。”
    “我知道你要结婚了，我也知道无法改变你的心意，所以最后一次来找你。”，她一说完话，抬头深深地看着他，那眼光里有着无尽的渴望。
    沐辰定定的看着她含泪的双眼，终是不忍心赶走她：“那，那，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保证。”，她说话的语气出乎沐辰的意料，语调突然变得无比的欢快。
    开门后，紫伊熟练地为他泡好茶，端到他跟前，柔柔的说着：“渴了吧。”
    沐辰拿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总觉得她今天怪里怪气的，不禁反问她，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有什么企图？”
    紫伊对着他俏皮的笑了，爱怜的打了他一下，娇笑着回道：“傻瓜，我对你能有什么企图。”
    她起身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沐辰还是一眨不眨的看她。总之，她走到哪里，他就看到哪里。
    吃完晚饭，两人偎着看了会电视。
    正看到电视剧男女主角谈恋爱拥抱在一起，沐辰直接把电视关掉。
    “我还想看呢。”
    “时候不早了，你回家吧。”，他没看她，自顾自的说着逐客令。
    紫伊摇摇头，把遥控器夺过来，又打开电视：“我今晚不走了。”
    “不行，你赶紧给我回家。”
    紫伊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声嘟囔着：“不走，你忘了？我经常在你这过夜的，又不差今晚。”
    沐辰的大手已经不由分说的把她拽了起来，严厉的口吻对她喊道：“乔紫伊，今时不同往日，我快结婚了，咱们必须划清界限，你走吧。”
    紫伊突然伸出手来搂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沐辰推开她，她却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沐辰扭过头来，躲开她的嘴，紫伊不甘心的亲吻着他的脸颊，呢喃着说道：“沐辰，我好爱你。最后一次好不好，求你了。”
    “这你说的，最后一次。”
    “嗯。”
    第二天一早，紫伊就醒了。望着熟睡在身旁的沐辰，眼睛里溢满了甜蜜。她爱的人，那么帅气，大眼睛，直挺挺的鼻梁，精致的嘴唇。
    记得刚谈恋爱的时候，身边的同学和朋友都夸她和他是金童玉女，还羡慕他们将来生的孩子一定好看极了。
    想到这，不禁抚摸着自己还平坦的肚子。昨夜，她骗他说自己是安全期，当然不是。
    从知道他要和语桐结婚，她心痛的要死了，知道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更改他的心意。
    如果得不到他，那就为他生个孩子，守着她和他的孩子过一辈子。
    结婚前两个月，语桐突然接到乔紫伊的电话。
    不得不承认，你越不喜欢某类人，她偏偏总是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果真，她告诉语桐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她怀了沐辰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
    语桐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又是她，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乔紫伊太多，今生她就是不能放过自己，一定要拆散她的幸福。
    坐在奶茶吧里，乔紫伊把所有事情经过，全部告诉了语桐。
    她和沐辰初中同年级不同班，那个时候他是全校的焦点，又帅又高。她也是全校的靓点，漂亮妩媚。
    初一那年，她的爸妈离婚了，因为爸爸有了小三。
    自从爸妈离婚后，她不好好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上课不认真听课，总被老师罚站。
    她这样做，只为了引起爸爸的注意，告诉他，就是因为他和妈妈离婚，她才变得不上进堕落。
    然而，即使是血浓于水的骨肉情，也没能阻止爸爸的变心。
    她开始屡屡顶撞老师，被罚站在教室外，被一堆人围观。失去尊严的她，躲在楼道里偷偷哭泣，其中更多地是想到爸妈离婚，她无法接受。
    她再也没有完整的家了，她无法像其他同学那样既有爸爸又有妈妈，她不能天天看到爸爸了，她又害怕又彷徨。
    碰巧沐辰路过，递给她纸巾，还安慰她别哭。当时她呆呆的看着他，好像从他身上能看到光芒一般，却忘了跟他说一声：“谢谢”。
    从此她一直留意他，每天做早操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往他的那个方向多看几眼。
    一群人，穿着校服的一群学生，可她就凭着一道背影，就能认出他来。因为他永远挺直着身板，气宇轩昂中自信满满。
    高中的时候，他追求她，她没接受。因为爸妈破碎的婚姻告诉她，永远不能付出真心。谁越是无条件的付出，就越得不到珍惜。重情之人，被伤最深。最后就会像妈妈一样，变成十足的怨妇，整日以泪洗面。
    所以她宁愿和不爱的人在一起，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因为她无法想象，若有一天他抛弃自己，会是怎么样的下场。所以任他苦苦追求自己，守候在她身旁。
    后来，在一起后，才发现他的性格非常的极端，除去占有欲很强以外，还冷暴力对她。
    每次吵架后，他都对她实施冷战，甚至都能长达三个月不搭理她。明明除了她以外，他也没有喜欢的人，但他就是能长久的不搭理她。
    直到她憋不住了，主动求他和好。所以她对沐辰是又爱又恨，总是想方设法折磨他一次，让他体会这种感觉。后来她越发的爱玩，以此发泄她的不满。
    等到发现真正爱上他的时候，她不敢面对，强迫压抑着内心，告诉自己不能去爱他。
    她真的非常害怕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像爸爸一样，移情别恋负心薄幸，她承受不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与其将来会痛苦，还不如不开始。
    所以她不能爱他，宁愿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玩玩闹闹，也绝对不能让内心沉沦。
    后来玩大了，被他捉奸在床。她看着沐辰像是疯了一样，追着打那个德国人，他的眼神恨不得剜了那个人，却对她不管不问。紫伊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也不去求他回来。
    但她自己知道，每个深夜，她恶心自己，常常想着和那个德国人上床的事情，就想吐。她恨死自己了，可是究竟怎么做，才能抹灭那段回忆？
    沐辰从头到尾没说过分手两字，只说不要她了。紫伊当时只是茫然的点头，尝试着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可是越这样越是想他。后来终于明白，什么事情都可以克制，唯有爱不能压抑。
    她想通了，她愿意跟着心走，好好地爱沐辰。就算有一天，沐辰变心，爱上别人，不会再爱她。
    至少他们爱过，她曾经彻彻底底的拥有过他，又何必在乎结果呢。如果他有了别人，如果那样他更幸福，就够了。
    只可惜，在紫伊醒悟过来，放下身段求他回来的时候，沐辰竟然爱上了语桐。
    她近乎疯狂的想求得他的原谅，事与愿违，越是拼命的握紧沙子，沙子反而流失的更快。
    可能是她过于着急，急于求成，没皮没脸的纠缠他，进而把他推得更远，沐辰更加喜欢语桐。
    她讨厌现在坐在对面的语桐，尤其是讨厌从沐辰嘴里脱口而出的语桐。他说语桐比她好一千倍一万倍，他把语桐捧上天，却把她的自尊狠狠地踩在脚下。
    所以她开始接近谢远，就是想看语桐痛苦。
    语桐怎么也想不到，有的人说起自己的狠毒，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却在听到她说起家庭不幸的时候，原谅她了。
    从前语桐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最不幸的人，一朝车祸，夺去双亲的性命。
    后来遇到谢远，却又觉得他更不幸，从小父母离异，爸爸英年早逝，他又回揣着对爸爸的内疚遗憾，痛苦那么多年。
    原来幸福的家庭只有一种，无非是生活美满，而不幸，却有千姿百态。
    紫伊放下手中的奶茶，静静地看向语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做了坏事竟然还恬不知耻的说出来。”
    “难道不是吗？”，语桐冷笑着反问她。
    紫伊苦笑着说道：“我的性格就是这样，爱的时候可以飞蛾扑火玉石俱焚，不爱的时候就是冰雕的石头，一眼都不肯施舍给对方，他也一样。我也无数次尝试忘了他，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回头看看这个世界，眼前心里全部都是他的样子。他就是我的瘾，穷其一生也戒不掉。”
    语桐喔了一声，说：“这根本不是借口，也不能算是理由吧。拆散别人的幸福，怎么能说的这么堂而皇之呢？”
    紫伊点点头“你说得对，这都不是理由。若有一天，你用生命，用尽全身力量去爱一个人，你就能明白我的感受。我这样就是想要一个孩子，他和我的孩子，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就算所有的人都不同意，我也要把他生下来。语桐我答应你，我只要和他领完结婚证，把孩子的准生证办下来，我就和他离婚。我保证永远都不会来打扰你们，我会带着孩子出国，永远都不回来。”
    “我们才多大，你也只是比我大一岁而已，说永远好像太早了吧。”
    紫伊轻轻地嘬了一口奶茶，接着说道：“我和谢远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些照片都是摆拍的。我是恨你，但让我真的拆散你们，我也于心不忍。况且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我那样做只是为了气你。我和谢远虽不算熟悉，但也是故知。他是个好男人，之前从没见过他身边有异性。只是自从和你分开后，突然变了一个人。”，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当时我接近谢远，无非就是想告诉沐辰。你看，有人喜欢我，有人在乎我。我也不差，但你为什么不肯要我了？”
    语桐听她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就像是一个闺中怨妇的最后爆发，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不禁轻蔑的笑了：“你就是这样，明明我应该恨你的，但又恨不起来。可是当时你跟着我学做饭，其实是想学会后做给谢远吃吧？以此来借此接近他，对吗？我现在终于明白沐辰为什么不肯要你了，你太有心计，太恶毒了。”
    紫伊呵呵笑了，反问她，说：“我们一样的自私恶毒，其实你一直没忘记谢远吧，那你还不是和沐辰在一起？”
    “没有，从和沐辰准备结婚的那天起，我就忘了他了。”
    紫伊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歉意的说道：“对不起，语桐，我一时嘴快。忘了他也好，我听我表哥说，谢远去了福建，好像还在那边结婚安家了。”
    语桐的心猛地颤动一下，抓起一把腰果就吃，被呛了一下，拼命地喝着奶茶。
    和紫伊分开后，语桐坐车到了沐辰家楼下。沐辰拉着她上楼，她却挣开他的手。她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已经簌簌的流下来。
    沐辰不明所以，心疼的抬手给她擦着眼泪。
    “紫伊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沐辰听后，脸色一变，一直抱着她，哭着求她原谅自己：“你听我解释。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那样做就是想尽快摆脱她，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怎么办？”，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无辜的望着他。
    沐辰仰着头看着天空，用力的闭上眼睛，半晌后才说道：“我会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我们的视线。”
    “你觉得她会吗？我和她只是聊了一会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的事情我管不了，总之，你相信我，我爱的是你。不然这样吧，我们结婚后搬的远远的让她找不到。”
    语桐对着他摇摇头，有一串眼泪滑落到嘴角，有些咸咸的苦苦的。
    沐辰不管不顾的抱住她：“是我错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你别这样，我好害怕。”
    语桐却坚定地告诉他：“取消婚礼，我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上，你再给我两年时间。”
    “不行。”，沐辰紧紧地搂住她，歇斯底里的喊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爱你，我们要在一起，要结婚……。”
    语桐轻轻地推开他，眼睛里一片茫然。
    沐辰伸手拦住她的去向，心痛的开口，说：“我求你了，你别离开我。我真的经不起折腾了，我就是想跟你结婚，想安定下来，过完这一生。”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的成长离不开父母。我是孤儿，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滋味。”，语桐头也不回的冲他喊道，他没看到，她脸颊上的泪水，那么晶莹剔透。
    语桐刚回到家没多久，就接到沐辰打来的电话。他说他站在楼下，一直等着她。
    语桐缓缓地走到窗前，俯下身子看到他正站在香樟树下，眼睛一直看着她家的方向。
    语桐转过身来，背靠在窗台上，身子慢慢的滑到地上，把头埋在大腿根里。抬头的瞬间，衣袖上已经挂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