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回眸

31 两颗心,三般痛


今日的新闻,在小肆报道着闻家太太、Zero集团董事张怡岚昨夜出车祸,抢救无效死亡。于明日,举行葬礼。
    今日的阳光,亮得格外诡异。
    高级病房里,昏迷了十天的安枫亦总算睁开了双眼,明亮的光束强硬钻入室内,在他眼前跳窜。可是,他莫名地感觉陌生。
    “安安……”花可可作为一名母亲,日以夜继地照顾着受伤的儿子,平日傲娇的妆容早已褪却为了憔悴与忧伤。
    “妈……”他的音调,向一阵没有骨架的弱风,颤悠在病房里。可唯独那等候之人落下了欣喜与疼爱的泪珠。“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要强的女人,何尝没有软肋?
    安枫亦无力地扯着笑,望着眼前的两个人,花可可,秦书泽。似乎,他所设定的视野里少了一个人的轮廓。“寒言呢?”他稍提升了一度音调。花可可和秦书泽早已料到这一问是逃不过的一劫,脸上的神色难免迟疑。
    “寒言呢?”安枫亦见两人支吾的神情,眉间的疑惑与焦虑霎然溢出。花可可前几日伤心过度,以致于寒言突然离开也是秦书泽之才后告诉她的。安枫亦见他俩还没有要回答的迹象,无力的双臂毅然撑起自己疼痛的身体。
    “安安,你别……”
    “寒言呢?”他朝着秦书泽坚定质问道。秦书泽第一次这般怯弱难忍地面对他,作为兄弟,他又何尝不痛心?一丝丝慌乱的沉默在安枫亦微红的眼眶里渐次徘徊,他挣扎着下床,花可可使劲拦着。“安安,你别这样,寒言……”
    “她走了。”秦书泽的声音像是被拉到了深渊,低到了冰点,无情地冻住了断了三根肋骨却还在抓着最后一口气的安枫亦。“她说,她找到了等了十几年的人,让你,别找她……”他把枫叶手链和□□,一并塞到了安枫亦呆滞的掌心。她爱钱,却只爱自己的钱;她心疼钱,却只心疼你的钱。给她卡,她收了,却一分未花;送她手链,她收了,却保护得毫发无损。这是什么样得爱?
    奈何爱情这条路,铺满了命运与玩笑。
    或许,从方才挣开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描绘出了答案;或许,从那晚她三番五次无意挣开自己的双手,他就已经开始勾勒这一个答案。但他还是死死抱着自欺欺人这一丝生机在伤痛中侥幸安慰。唯独他没有想到,“找到了等了十几年的人”,这样一个答案,会把自己狙击的如此遍体鳞伤。房间里的空气被憋得趋于窒息,一滴泪,准备了好久,却这般荒唐地掉落。
    安枫亦抓着卡和手链,倔强起身,一手捂着左肋,踉跄着朝门口走去。
    “安安!”花可可的嗓音像是被逆流的泪水腐蚀得支离破粹,“孝杰,他母亲昨晚出车祸,去世了。”
    一道寒光锋利地穿过他的脑海,安枫亦僵硬地愣在原地。他有那么一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昏迷中,是疼痛让他想入非非了?一切的一切来得这般唐突,上天到底在跟他开怎么样的玩笑。
    电闪雷鸣,在仓皇逃窜的乌云之间镇定自若,俯瞰着尘世的阴晴圆缺,生离死别。
    晚秋已经贴到了初冬的脚后跟,就差一步,便可吞噬人类37摄氏度的体温。狂风肆虐着,暴雨磅礴着,像是一个人,倾泻着憋藏依旧的眼泪,在歇斯里地地哀嚎。冷若冰霜的空间里,是低头哀悼的黑白人影;是泪痕满溢的哀伤面孔;是闻瑶馨瘫跪地面的撕心裂肺;是闻孝杰血丝狰狞的木讷哀痛……还有,闻家两父子的惺惺作态。
    安氏一家三口,秦氏一家两口,为昔日的情感,送上深深的一鞠躬。虽然,花可可与张怡岚的关系自20几年前就是不冷不热的状态,但如今这般的离去,多多少少还是带点心痛。安枫亦顶着伤痛出席葬礼,望着立在白菊拥簇的水晶棺材旁的闻孝杰,一股冰冷,像潮水般涌入他的心脏。昔日与今日,虽只差一字,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步两步,乃至百步千步,都难以回到原点。
    等到所有哀悼者行礼完毕就坐后,闻孝杰拥着身旁目光空洞的闻瑶馨,等待着葬礼正式开始。全场除了细微的抽泣声,静得一片鹅毛跌落地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刚等到闻勋带着泪眼准备上台发言时,刹那间,冰冷的大门被憔悴的力量缓缓推开。只因太多沉寂,扯来了所有人惨淡的脸孔。淅淅沥沥的雨声如浪潮般涌入,昏弱的光线把一个黑影刻画地那般细腻。黑色秀发被利索地绾起,高伫头顶;暗黑色西服,挂满了星罗棋布般冰澈的雨珠,冷傲与尊重;胸前的白花,在步伐下抖落泪水,苍白无力;红肿的眼眶,躲藏在浓眉之下,不乏眼角的痛与怨;惨白的双唇,似暴风雨前风平浪静的淡漠,可望而不可及。
    涩黑酷冷的高跟鞋,支撑着伤狠交加的艾寒言。温热的目光里,只有挂在正中张怡岚那慈和的遗照。
    “孩子,Zero是你爷爷毕生的心血,当初要不是闻勋和王深两只老狐狸在你父亲的车里动了手脚,他就不会坠落悬崖,包括你养父。倘若我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所有人的瞳孔都被惊得如此荒唐。安枫亦与花可可在寒言出现那一刻,便从座位上猛然站起,疑惑布满眼眶。而一旁的安岳恒与秦远更是蹙起眉的惊讶,松松垮的皱纹似有一点认命。此外,正起身的闻勋与另一旁的王深,更是在瞳孔里上演惊吓。她?朱……朱一一?当然,绝对不能忽略了正处在同一战线的闻世豪和杨天慧。惊讶,惊慌。
    寒言谁都没有赏眼,却微红着眼眶望向了正渐渐从闻瑶馨背上挪开手的闻孝杰。而此刻的闻孝杰,悲伤的视线里藏满了无限的疼爱,还有万般的意想不到。闻瑶馨看着寒言已没有了争吵的力气,就这样静静地、疑惑地望着。
    没等寒言顿下脚步,一帮身着黑色西服,似保镖的男人从最边侧冲到了寒言面前,堵住了她的的去路。
    “全都给我回去!”
    上方的闻孝杰抑制着怒火沙哑道,眼睛却从未放开过寒言的视线。这群面向凶恶的保镖在闻勋的眼色下淡然回到原处。随之,闻勋便假面和气道:“请问,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寒言从刚才温和的眼神瞬间转为了冷色调,打量了闻勋一番,微微抿开了苍白的嘴唇,带着被泪水侵蚀过的嗓音,以该有的气场说道:“闻董事长,我是代我父母亲来哀悼岚姨的。”眼里的冷怨足以把闻勋冰冻。
    闻勋继续深问,“请问你父母是……”
    看着闻勋这副表里不一的模样,直让人反胃。寒言像是在反噬他的视线,把愤怒呼向冰冷的空气里,用力平缓着胸腔里的岩溶。直直地盯着他。
    “古——凡——平。”
    艾寒言的眼里藏满了恶狠的杀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将之杀害。王深像只屁股着了火的地老鼠,装了弹簧般从座位上跳起,以此来配合闻勋听到这三个字时像被枪支指着脑袋般的惶恐与惊愕。而另一头的花可可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双脚不自主的软下,幸好安枫亦即使扶住了她。此外的安岳恒,被这出其不意的剧情揪起了眉愁。
    屋内的气氛本已冷到了冰点,而此刻,却是在负数里冻结。
    黑压压的人群像空中飘洒的雨滴一样,渐次消散,稀稀落落。回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地方。闻孝杰走向了待在最角落的寒言,相距一米的对望,让两人再一次湿了眼眶。
    看着此刻的他,是开心的,是激动的。只不过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少不了那翻涌的伤感。温热的眼泪冲破了天际,贴着脸颊,落入凡尘。“哥……哥哥……”
    磨砂般的嗓音,等候多年的呼唤,依旧那样亲切。眼泪憋候了太久,请不要怪它弥漫了整片面孔。闻孝杰伸出手,把寒言稳稳地搂入了怀里,用冰凉的大手轻抚着她被雨水晕染的黑发。“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声对不起,却像一杯杯姜汤,暖入了寒言瑟瑟发抖的心脏。无助的双手终于找到了坚实的后背,愈抓愈紧,余生都不想再放开。把失了控的面孔深埋在他炙热的胸膛之上,让眼泪来告诉他跳动的心脏:她不怪你。
    这一幕给正在“欣赏”着的人们拷上了硕大的问号,除了安岳恒与秦远两人。安枫亦红着眼眶凝视着两人哭泣相拥,是心痛?是难过?是疑惑?“有些事,你以后会知道;或许,永远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事,到底是什么事?“她找到了等了十几年的人”。他就是你等了十几年的人……
    闻孝杰和艾寒言并肩走向大门,而中途的安秦两家,像是恭候多时一般,一路望着两人朝着这个方向走来。貌似带了些许的失望,安岳恒与他最得力的助手秦远率先出现在寒言的冷漠的视野里。秦远像是在顷刻之间顿生了几段皱纹,并在里头藏满了伤感与不安。
    “当年你父亲之死,安岳恒也逃不了干系……”
    寒言微红着眼眶冷漠地瞥了眼安岳恒和严父般的秦远,只是没有了任何言语,缓缓擦肩而过。然而随之,瘦弱的手腕却被一只熟悉的大手紧紧抓住,她没有挣扎。因为她早已望见了一旁瘦了一圈的安枫亦,只是,宁愿选择用余光若无其事地看他,也不愿再用湿润的视线和他对视。怕看着他憔悴的脸庞,自己会忍不住心软;怕看到他为自己红了眼眶,自己会忍不住想抱住他;她怕,此刻的她,只要面对他,什么都怕。
    昏弱的灯光似乎只宠幸了他们两人,让两颗滚烫的心脏在凉嗖的空气里怦怦跳动。只是现在,两颗心脏被万丈深渊隔得十万八千里,再也没有了斜对面那般的跳动。他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颗卸了皮壳的洋葱,再深入靠近,只会哭伤了红尘。但是,他宁愿哭伤红尘,也想抓住她。
    寒言强忍着泪液,麻木的手臂狠心逃开了他温暖熟悉的手掌,到最后,也没有用正眼来告别。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安枫亦被弃下的手掌,在灯光下显得那般落寞无助,隐约中,是光线在滴血?顺着他的手掌在下滑?
    闻孝杰心疼地望着低头垂眸、悄然落泪的寒言,许多话想一次性开口,只是提不起那份心情。而就在此时,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刺耳,没等两人转头,安枫亦便疯狂地牵起寒言冰冷的右手,朝着停车场走去。寒言愣怔过后,没有反抗。
    两阵别样的脚步风,本在空旷的地盘瑟瑟呼啸,却在霎时间,消失。
    寒言掌握着力度,挣开了安枫亦的大手,用另一只手淡定地搓揉着被抓红的手腕。不哭也不闹。安枫亦靠近她,胸口清晰却在极力压制的喘气声回荡在阴凉的空气里。看着微俯着脑袋的寒言,乱了节奏的淡黄色刘海遮住了他半轮眼眶。
    一个垂着脑袋,一个深深俯视,两人都没有出声。他嘴里有疼痛的气息,稳稳地落在她的鼻尖。她望着他左肋骨的地方,那里的剧烈起伏让她心如刀割;那里为她所断的三根肋骨,让她锥心蚀骨。可是怎么办,她做不到了。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安枫亦颤抖的声音像一枚枚锋利的冰针,温柔地刺向寒言。他的字里行间,何尝不夹杂着一丝希望,一丝恳求?
    寒言脆弱的眼眶强撑着泪水,双眸还是低垂着。“安总,谢谢你,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谢谢你舍身救我,一切的一切,都谢谢你……”眼泪再也经不起回忆的冲击,缓缓滑落。“但是……对不起,我找到了等了十几年的人……所以,对不起……”
    安枫亦静静望着泪水肆意的寒言,心痛将他的傲眉缝合地那般无奈。一串滚烫的泪珠从眼眶脱落,跌入凡尘,一颗接一颗,还活生生地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滚挣扎。他抬起手,轻轻地拭着寒言脸颊上被灯光冷却了的泪水。可是,却怎么也拭不干净。他温柔地抬起她冰柔的脸,两行湿漉的视线无声相叠。平行,交叉……
    “你爱他吗?”
    低沉颤抖的音调像是在捍卫他最后的希望。
    寒言紧紧凝视着,像是在用力垂涎即将逝去的美色。爱他吗?她当然爱他,从小他对她多好,只有她最清楚。可是,她对他的爱,只是妹妹对与哥哥而已。但对于你所谓的爱,是她在红日下转身遇见你时,才萌发起来的。只不过此时此刻,太多羁绊横亘在你俩之间。
    “我很爱他。”
    一滴泪,像一个名终结者,淡然滑落。连带着对面那一行泪,一起悬空降落。
    他,后退了。颤抖的双手从她的肌肤上移落,安枫亦像一朵被人拔去利刺的玫瑰,全身的千疮百孔,流着炙热的血液。傲人的花瓣,渐次黯去色泽,一片片,凋落……而它落一瓣,便伪装成一枚刀片,飘往她的心脏,划下一线无声的伤疤。
    视野在寒言眼里愈发地模糊,曾经的过往就这样结束吧。“我们……分手吧。”一个已被署了名的决定,在若大的停车场,来回萦绕。安枫亦一向冷静,没想到此刻的他看起来比平日还镇定。“你还记得因为他,你喝醉酒的那个晚上,问过我什么吗?”
    寒言胸口紧紧一揪,像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心弦。就算当时的自己被酒精熏得迷迷沉沉,她也不可能忘记。尤其那个似蜂蜜般甜蜜同胎记般深刻的回答,或许对她,对他,都是终身难忘。
    “你问我,‘安枫亦,你会不要我吗’?”他滚动着喉口,“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先不要我了吗?”他的话里,有爱,有痛,也有怨。寒言心固然难受,可眉梢的微微一紧,却缓冲了心中一半的歉意。凌乱的脑海里猝然飘过那天秦远给她看的两段监控录像,女主角,都是杨天慧。她深吸了口气,抹干残留在两颊上的泪痕,把目光投向了安枫亦。
    “你说,你已经整理好你曾经的感情了。”寒言流连着满脸的心痛,却紧紧抱着他,聆听着他紊乱的心跳,接着说道,“那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整理好了吗?”安枫亦被这一突来的反转绕起一层疑雾。她却加速了音调,“安总,那你能告诉我,当初到底是谁把你送我的腕表扔在了玫瑰花束里?到底是谁盗了公司的产品方案?你能告诉我吗?”寒言开始了歇斯里地的盘问,哽咽却让她的嗓音那般沙哑。安枫亦蹙起疑眉,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你不打算告诉我吗?你要一直这样沉默下去么?!”
    “这就是你所谓的整理好了?你宁愿看着我被大家用口水攻击着被大家嫌弃着被全公司的人当作间谍谩骂着,你知道真相也不愿向为我澄清一句哪怕,只是一句。”
    “寒言,不是你……”
    “别碰我!你只是因为我跟杨天慧性格相似才向我这个失忆的可怜虫伸出了援手!”
    寒言微颤的手臂狠心推开了凑向自己的安枫亦,而安枫亦,却因未痊愈的身体被轻松推开,疼痛让他不自主地扶向左肋。寒言胸口一蹙,本想去扶他的手忍了回来。继续,朝着神情错落斑驳的安枫亦说道。
    “杨天慧说的对,我跟你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比得上她跟你五年的深情,说出去都是一种笑话!所以,我跟你几个月的相处,也比不上我对闻孝杰十几年的等待!”
    是车库漏水了么?不然脸上怎么会有这么湿漉?还淌湿了冰冷的地面。
    底下的空地似乎愈发的稀薄,开始作痛的心脏让自己踹不过气。寒言转身离去,却被安枫亦再一次猛然拉入了怀里。
    “艾寒言!事情不是你想得这样,你……”
    “够了!”寒言忍痛用力推开了手无寸铁无任何防备的安枫亦,他无措、他震惊、他欲绝、他心痛,他痛苦地被摔躺在地上。直到这一刻,他痛得再也起不了身。而他却不会知道,面前这个丧失理智的女人,她所承受的疼痛,是他的十几倍;推得有多用力,她自己就有多痛。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死心,离开。
    拧不紧的水龙头,是暂时的,也永远不会让水源干涸。眼泪依旧无止境地漫延,视线里飘忽着好几个满脸堂皇的安枫亦。
    一滴落下,一滴又起。
    寒言不敢有半丝犹豫,转身离去。等到没有了他的视线,倚在角落紧捂胸口,三般疼痛,也一个人用泪慢慢诠释。而另一个,又何尝不是如此?
    透明的雨滴,滴落凡尘,伤了多少玻璃心。溅起几段情,化成心碎。
    透明的泪滴,滴落浮尘,痛了你的心。一阵风,带走了她最后一抹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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