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凶猛(重生)

第57章


  柳无意的眼中流动着淡淡的光芒,他执着黑棋,轻轻掷下:“微臣以为,这步乃是自伤八百,损敌一千。”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帝王一愣,倒是想听听这个多年未见的臣子之言。
  柳无意指着棋盘上方才落下的一子,迎上帝王的视线,微笑道:“陛下请看:这黑子的一招,刚好将我方逼入死路,乃是吃掉了自己的一大片棋子。然而移开这些弃子,局面豁然开朗,只需要再下余子,黑棋便可对白子形成合纵包围的夹击之势。”
  “陛下既舍不得太后,又舍不得天下。这不是帝王该有的心软。”柳无意轻笑,仿佛透过帝王的目光,看到了李定业的本心。
  意料中的呵斥没有发生,李定业只是叹息道:“不错,正是如此。”
  柳无意道:“所以陛下,现在陷入了择一困境。”
  帝王深邃的墨色鹰眸中,难得淌出了一丝柔和情怀。他摇摇头,俯首道:“柳卿可还记得昔年太学馆的故事。”
  柳无意微微怔愣,显然没想到帝王竟然提起了昔年同窗之事,身体不自觉紧张绷起。
  “臣,不记得了。”
  灯火静悄悄照亮了静室,不知道哪里来的寒虫钻入了灯罩内,翅膀瞬间被烧灼,晃悠悠地落到地上。
  飞蛾扑火,唯有一瞬光明;犀燃烛照,已过百岁光阴。
  柳无意的面容在灯下若隐若现,他的半张脸落在阴影里,剩下的半张脸,只剩下落寞。
  “臣……”柳无意斟酌片刻道,“告退”两字还未出口,蓦然被君王打断。
  “无意,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帝王改了一贯的上位者口吻,自称换成了“我”。
  柳无意心头一震,不自觉将告退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个陌生的自称,是李定业还是皇子时,在太学馆求学时的自称,见证着几十年前的一段历史。
  李定业苦涩笑道:“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母妃竟然不是自己亲身的母妃。”他缓缓陈述着,仿佛是再对着空气说话,避开了柳无意的目光:“那时候,太学馆里,陈云飞、你、我,三人结拜的时光,如今想来,仿佛昨日。”
  柳无意腾地一下站起,脸上浮现出一层隐隐的薄怒,声音中充满颤抖:“陛下自重!”
  昔日太学馆之时,亦是两人心中一道伤疤,谁都不愿意揭开。
  此刻斗然被提出昔年伤痛,柳无意如何不怒?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陈大哥已经一去三十余载,你还要再做一些什么事么?”
  柳无意大怒,攥紧了手,昂然高立,望着李定业的面庞。
  李定业温和而道:“三弟,我昔年一时糊涂,做下错事。三十年已经过去,你就不肯迈过这道坎么?”
  “迈过?”柳无意后退一步,冷笑道:“陈大哥和我当年苦心积虑扶你上位,最后却换得了什么?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登基后第一件事,难道不是判了陈家满门灭口么?这个帝王术,却是我所想不到的。”
  陈家上下一百二十一条人命,都化作刽子手刀下亡魂。那日的谢城血流成河,道路以鲜血染就,尸体成堆。却都拜帝王一旨所赐。
  陈云飞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无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别管我!明哲保身,去国远政!”
  陈大哥那死不瞑目的脸庞,溅到自己脸上的猩红血液如此惊心怵目。
  始作俑者,却高枕无忧,尚对自己道“迈过”!
  笑话!
  “昔年风流三杰,如今唯无意孑然一身!”柳无意话语急促,带着一丝隐厉的恶毒。
  李定业声音中亦是饱含怒气,他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悦:“无意,你要知道谁才能说得上话。”
  柳无意转身便要拂袖而去,李定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羸瘦的腕,放低了声音:“你坐下吧,柳卿。朕不提私事。”
  二十载过去,他还是不肯再提及过去情分,原谅自己这个身不由已的帝王么?
  李定业苦涩一笑,很快隐去情绪,和颜悦色道:“柳卿,朕决定改变主意了。柳卿的女儿,不是朕的女儿。”
  一提到柳泠之,柳无意果然关注到这点,急急问:“陛下想对泠之怎样?”
  “朕又不吃人。”帝王好声好气道,“朕打算放她走了。这辈的人,就不要牵扯小辈了,皇宫乃是非之地。待太后薨后,朕让她走便是。”
  “谢陛下恩赏。”柳无意紧张的心终于放下,脸色稍晴:“陛下已经做了决定。”
  帝王起身,从静室暗格中拿出一只棕色小匣,交到柳无意手中,神色郑重:“当皇帝不再是皇帝时,你可使用此物。”
  柳无意心下何等聪慧,虽不知这盒子中藏着何物,但觉得入手颇重,定是要紧的珠宝等,遂收下了匣子,想要揭开一览内中所藏之物。
  尚未触及匣子,帝王又道:“除去那个时刻,不要打开。千万不要丢失。”
  柳无意不解,谨慎将匣子包好了,便作告辞。
  灯罩内跳动燃烧的灯芯噼啪作响,结出一朵灯花。
  一盘孤零零的棋盘上,只留下半局残棋。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帝王的目光定格在死去的飞蛾上。
  飞蛾扑火,并非自取灭亡,而是……甘之若饴。
  
  ☆、番外:夜来幽梦
  夜来幽梦忽还乡。
  庄太后活了很久很久,她从少女到耄耋妇人的一辈子,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太后姓阮,讳月。
  阮月没想过抱到自己宫中,由自己亲手抚养的那个孩子,有朝一日成为了九五之尊。
  可能她也想过这一点,所以总是狠下心来,不愿意让孩童去讨父皇的欢心。
  阮月觉得自己压力很大,她家上有老下有小,父亲不过小小县丞,芝麻九品;收养的这个孩子还是罪妃之子,哭闹不停。她每天都快疯魔了。
  李定业这个死孩子什么都不好,唯一的长处,就是能吃。
  她母妃是戴罪之身也就算了,刚分娩完毕生了他,就转手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别人,自己倒好,上吊自决了。
  阮月被气得欲哭无泪。由于宫中的人,只有她一个没有子嗣,年纪尚合适,不得不遵从先皇,也就是李定业他父皇的圣旨,养了这个小鬼头。
  这个烫手的包子她还没来得及暖手,就被一群虎狼给盯上了。
  一个尚年轻貌美的才人,便是日后无宠,也能仰仗这个小皇子,落得帝王的关心。
  阮月抱着哭闹不停的婴孩,苦脸哄:“小皇子,你快点别哭了。你再哭,这后宫都要塌了。”她用手轻轻拍着怀中的婴孩,心烦意乱。
  她怒气冲冲地将襁褓塞入奶娘手里:“你看好他,我去找点东西。”
  奶娘是从宫外找的一个下人,身宽体胖,据说深谙养孩之道。
  阮月没生过孩子,她没法哺乳,只好出此下策,听了奶娘的话,去找了羊奶过来。
  羊奶带着一股羊膻的腥味,便连婴孩都不喜欢,小皇子嗷嗷大哭,对着递来的羊奶不闻不理,只知道摆手蹬腿,死活灌不进去。
  阮月生气了,抱拳道:“爱喝喝不喝就算了,饿死你得了。”
  “咿呀——”孩童突然伸出了手,咯咯笑着,可惜一张脸还是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实在是丑的很。
  阮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再往他口里塞了一勺羊奶,和奶娘一起抓住他的四肢:“快喝快喝,祖宗,你别吵了。”
  各宫的娘娘们来了几次,纷纷祝贺小皇子的降生,顺带滴溜溜地转眼睛瞧着她所在宫内的摆设,看看帝王是否上心。
  当看到小皇子的时候,纷纷贺喜道:“阮才人好福气,这孩子天庭饱满,面额宽广,是有福气的。”
  废话,没头发自然是面额宽广,生在皇宫自然有个投胎的好福气,还用你们提?
  阮月不知道她们眼睛长哪里去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故意道他与自己长得很像。
  好说歹说打发走了那些人,宫里终于冷清清的,清静不少。
  阮月才刚呼了一口气,便听到一身着暗红色宫服的内侍道:“皇上驾到——”
  一顶宫辇率先进入院子,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半分的九龙金袍,接着,帝王威严端正的脸露了出来。
  阮月抱着小皇子:“参见陛下。”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的攥紧了婴孩,仿佛怕肉被黄鼠狼叼走。
  帝王看了她一眼,淡定道:“皇子叫定业吧。”
  “谢陛下赐名。”阮月大喜,没想到这孩子竟这么早得到了皇帝的赐名,不由得心中欢喜,拉着小皇子的手道:“可惜你不会说话,要不就能谢你的父皇了。”
  帝王脸色稍微柔和了些,看着小皇子那黑漆漆的眼睛,不自觉道:“阮才人定要好好抚养皇子,莫出闪失。”
  阮月再拜谢,信誓旦旦保证。前脚皇帝刚走,后脚就抱着孩子转圈圈。
  后来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长大后的李定业性情越发像尚在位的先皇,喜怒无常,还经常莫名做一些奇怪的事。在太学馆惹得鸡飞蛋打,鬼哭狼嚎,人人都知道,阮月有个不成器的皇子。
  李定业十一岁那年,帝王才正式开始择嫡,几位皇子吵得不可开交。
  唯有李定业神情漠然,世上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漫不经心的从唇边拾起一抹笑:“母妃,你说我争还是不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