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风云

她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因为室内的温度较高，布料上蒸腾着一层层的热气。
    言津陌站起来，没有打招呼：“你看看他吧，我先出去了。”说完就要走。没想到黄熙羽拉住了她的袖子，只拽了一下，她便赶紧松手，那只手往尚且干着的衣服上擦擦，低着头小声说：“小姐，我能和你谈谈么。”
    医院附近的茶馆。
    言津陌看了看刚刚在自己强烈要求下才换了湿衣服、洗了澡的黄熙羽，捏紧手边的杯子：“你要说什么？”
    “我和夏江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黄熙羽双手放在桌下，眼神飘向窗外。
    言津陌笑了一下：“这话说的真像二流小说的苦情啊。”
    “我承认我喜欢他。我亲眼看见他进到徐家，那时候他才六岁，我也不大。你可能知道，下人那些龌龊事，谁要是弱就专门欺负谁，我和他也是这么过来的。那些年我们是徐家最小的两个孩子，受的欺负也最多，自然而然呆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他当时看着傻，别人欺负他他就忍着，我不一样，别人欺负我我就一定要反抗回去，这样让那些人觉得更有意思了，欺负我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有几次他撞见了，可是他就当做没看见，自顾自走了。”说到这里，她把眼神转向言津陌，抿了一口苦咖啡：“他就是这样，不关他的事不管不问。我们以前说过几次话，我以为他会帮我，那时候看他的背影真的是绝望啊。”
    “以前我被欺负多狠我都不会哭，可是那次等那帮人走了我实在忍不住了，躲在垃圾堆那里开始大哭特哭。”黄熙羽语气轻颤，看向言津陌：“你猜然后呢？”
    “他找到你，说让你以后忍着，以后会帮你报仇。”言津陌语气欠欠，这种青梅和竹马两小无嫌猜——
    “不是，他什么也没说。”
    言津陌愣了一下，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后来，他一点点的越来越出色，老夫人很欣赏他，渐渐地，他成了徐家的管家。以前欺负过他的人很怕，可是他什么都没干，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是他真的宽宏大量还是装装样子。我也变成了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我想我终于可以配上他了，老夫人也委婉的向他提过几次，可是他只装作没听懂。中秋节前老夫人问过他的意愿，我当时就站在一边，他没有拒绝。我那时只觉得浑浑噩噩。言津陌，你懂了吗，他不愿意，没人可以逼他。”黄熙羽眼中七分痛楚三分无奈。
    言津陌慢慢喝着茶，她其实很想说一句，你是怎么由论据推到论点的，充其量就是个必要不充分条件啊。可是考虑到对方充分调动起来的情绪她知趣的保持着沉默。
    雨下大了。
    黄熙羽压抑住眼中的泪光：“以后照顾好他。他喜欢清淡的，不能喝酒，不喜欢饮料，喜欢茶和白开水，要是送礼物，价值他不在乎，在乎的是心意，如果是对方亲手做的他会很喜欢，还有睡觉的时候他喜欢趴着，那样对心脏不好……”
    言津陌嘴里寡淡，听的也越发不是滋味，索性直接打断她：“你说的太远了，暂时还不到那些程度，要是真有以后我会拿个单子让他填的。”
    黄熙羽有些失望，神色怏怏。
    “其实，”言津陌刻意往周围看看，压低声音：“我觉得他是装的。”
    黄熙羽惊了：“不会吧，伤那么重……”
    “你不知道，昨天我们刚吵了一架，他这个人老是冷冷的，我气啊，就故意找了个人让他吃醋，没想到他冲过去二话不说把那人揍了一顿，把我气得，电话直接拉近黑名单，让葛生也别接电话，听葛生说他打了一夜，结果今天就伤了，哪有这么巧，苦肉计呢不是，我闻那个血的味道就不对。”言津陌半是好笑半是气愤。
    黄熙羽眼中情绪莫名，过了一会才说：“要是这样也好，毕竟人没事。”
    言津陌的神情一下子冷下来，眼神冰冷的砸在黄熙羽身上，语气寒凉：“演技不错啊。”
    黄熙羽没反应过来，愣在那。
    “你也觉得他这次一定不会有事吧，因为我姑姑向你保证了只要你按她说的办，我一定会离开夏江，你会有机会，而夏江只是一些皮外伤，对不对，黄熙羽！”言津陌猛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盯着黄熙羽，眼神里全是愤怒。
    “我怎么……”黄熙羽话还没说完被言津陌一下子打断——
    “够了！要是没人告诉你他会没事你会还悠哉的坐在这里和我谈什么青梅小竹马？”言津陌声音大了一度，直直的盯着黄熙羽的眼睛。
    黄熙羽从刚刚的愣神中反应过来：“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小姐，血口喷人也不是这样的，您若是——”
    言津陌似笑非笑的寒凉表情让她住了嘴。她把手靠在桌子上，身体伏向对面——
    “听着，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这一次。夏江除了身体上的伤，最重的是后脑勺的伤，具体后脑勺怎么样，你可以找个你信得过的医生问问。他可能现在已经醒了，也可能这辈子都醒不了。我也不会让你去照顾他，他要是一直这样，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他一眼。”
    “原因不止此吧。”黄熙羽苦笑着。
    难怪啊……
    言津陌停顿了下，直起身体：“我不会参与这件事，因为你害的是夏江，我不是他。不过等他醒了，总有人会告诉他。”说完她再没看对面的人一眼，转身离开。
    黄熙羽失魂落魄的坐在已经渐渐冷却的椅子上，此刻的自己就像个小丑，而对方明明已经看穿了她的拙劣把戏却还是给她留了最后一份骄傲。
    她的话里最大的破绽是——老夫人提过想把她许给夏江。
    即使少了一个徐晓涵，还有那么多旁系的姑娘，怎么轮得到她一个残破的丫头？
    她低着头。若是有人走近看，会看见她面前的茶杯中一层层渐次晕开的涟漪。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对面坐了一个女人。听到声音，她抬起头，眼睛里有雾气：“你保证过他不会有事。”
    徐敬容姿态优雅地摘下眼镜：“我要是不那么保证你也不会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我了。”
    黄熙羽气极，嘴唇不停的抖动着：“无耻！言津陌不会放过你！”
    徐敬容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声：“我既然敢做这件事我就不会怕有证据落尽他们手里。退一万步说，我对付的是徐家的一条狗而已，她有什么着急上火，我记得她不是对夏江很不满意嘛，现在这幅样子挺会装的。”她轻轻抬手，把墨镜戴上，依旧高贵美丽，姿态优雅附在黄熙羽的耳边：“好好品尝人生的最后一杯茶。”
    言津陌听到黄熙羽的死讯时正在削苹果。一愣神，站在一边的葛生赶紧扯了点纸包住她的左手食指，“小陌，手指伤了。”
    言津陌完全没注意到手上的伤，愣愣着问站在她前面的蒙楚：“什么时候的事？”
    蒙楚半低着头：“昨天夜里十二点左右，在宾馆的房间里突然猝死。刚刚才有消息传过来。”
    上课铃声从不远处的小学铛铛地响起，传来稀稀落落的“老师好”的声音。
    怎么过的这么快，刚刚还是喧嚣的早读时间，这么快就过了。
    她身体颤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赶在葛生之前扶住了手边的桌角，再抬头时不可置信的表情已经消失：“我们先出去谈。”说罢看了看身边还躺着的人，她一直都希望他赶紧醒来，可是现在她却迟疑了。看他的神色还安宁她偷偷松口气，踮着脚尖悄悄退出去。
    在门轻轻阖上那一瞬间，床上的人手指几不可见的颤了颤。
    “小姐，这是我们的失职，这么晚才查到这件事和黄熙羽——”蒙楚就要继续说。言津陌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昨天就知道了。”
    蒙楚心里疑惑，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出来，这个人可能就是解开这件事的唯一钥匙。
    “夏江若是醒着也不会拿她当做突破口。”言津陌身体的重心放在葛生身上，“我没想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声音抖了抖，“对方急着抢在我们前面灭口。”
    蒙楚站在前方不敢说话。
    言津陌咳嗽了几声，哑着声音：“估计公司里堆了很多东西，我现在都看不懂，你先帮我看看，以往需要夏江签字的交给我签字，他负责的项目继续，不要停，就说是我的意思。我记得奶奶提过这家公司我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她停了会，猛的又开始一阵咳嗽，整个身子弯起来，幸好有葛生扶着才不至于倒下去。她缓了口气，看着蒙楚：“蒙楚，夏江信你，葛生也信你，我这次把夏江的命也压在你身上。”
    蒙楚心里一震，一抬头，看见言津陌正面色凝重的盯着自己，深吸一口气，狠狠点点头，转身离开。
    葛生心里又酸又甜，一回神看见言津陌的脸色不由得一吓：“小陌，你咳嗽这么厉害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有人照顾。”
    言津陌眼神飘向夏江，声音缥缈：“葛生，你信么，我要是走了，夏江也许连今天晚上都活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