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风云

言津陌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曾经和许敬亭探究过感情这种东西。当时的言津陌表现出的冷静完全不像那个年纪姑娘应有的状态，她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冰淇淋一边满不在乎的说，感情这种东西是感性，要向成为一个理智的人，就得拿得起放得下。那时候她崇尚法家，喜欢一切带着冰冷光泽的不近人情的事物，最厌恶的便是感情用事。
    所以之后她以为的无关紧要的那种属于□□之间的感情突然发生在她身上，她毫无防备。要是比作一场战争，她即使熟读兵法，面对这战事，只能是纸上谈兵，结局自然是轻易沦陷。
    踮着脚，她把今天拍的最后一张照片仔仔细细贴在墙上。环顾一周，齐人高的墙上已经没了空白。她犹豫着搬来了一个椅子，放在一边预备着明天的垫脚。
    结束了这些事，她轻轻拍拍手，回头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那个人还是闭着眼，安静的躺在那。她失望的叹了口气，脚步放重走过去，似乎这样就能把还睡着的人吵醒。
    “今天学校的梅花开了，顺便就多拍了几张，我挺想折几支带过来，可惜不是我家种的，实在是没好意思摘。就多拍点，你赶紧醒，醒了就能看见了。”她沉默的看了一会他的脸，继续道：“外面下雪了。”
    她把视线转开，眼睛落在自己惨白的手上，又小声重复一遍：“夏江，外面下雪了。”
    黄熙羽的葬礼很隆重，依照规格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丫头的身份。希於的人连着讨论了几天。按说黄熙羽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怎么着也该低调点，没想到那个刚接回来的小姐在徐老夫人那说了好一通的话，愣是把规格上升了好几个档次。而且在黄熙羽的葬礼上也没人看见夏江，据说夏江在之前也出事了，但这位徐家小姐对外宣称已无大碍，只是在医院修养，这说法不是没人怀疑，但夏江负责的公司运行依旧良好，也让人不由得多想是不是真的如她所宣称的那样。不过经此一事，明眼人也看出来了这个接回来的小姐必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简单角色。
    徐敬容狠狠把茶杯砸向还跪在下面的丫头头上，霎时，一道血印在那丫头的头上出现，但她也只是稍稍晃了晃身影，不敢乱动。其他人纷纷屏气，不敢做声。徐敬容一脸怒气的坐下：“泡个茶泡的那么烫，都想和我作对是吧！”
    这时屋内走进一人，年纪在二十岁上下，表情略显轻浮：“舅母今天火气大，还不快去泡些清凉的茶，杵在这干嘛？”徐敬容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稍微放松，看向那丫头摆摆手：“你下去吧。”又转眼看向来人：“宋之，你来了。坐。夏江的消息查出来了吗？”宋之轻挥手，站在一旁的丫头们赶紧退下去，最后一个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宋之淡淡一笑：“外甥不才，并未查到什么。”
    徐敬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我的人也是什么也没查到，原本是想让你来想想办法……”
    “外甥虽什么也没查到，但可以肯定夏江此时定然未恢复神志。”宋之嘴角带着一抹笑，语气坚定。
    “哦？”徐敬容疑惑。
    “舅母试想，此时您和夏江的关系正如两军对战，战时最重要的便是安定军心，这道理夏江定然明白，若他此时清醒，又怎会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宋之笑着道。
    徐敬容面上一喜：“那他有没有可能已经死了？”
    宋之笑容收敛了些：“依外甥愚见，他可能只是昏迷。若是他已经不在，小姐目前不会这么平静。”
    徐敬容神情一僵。她想起了七天前言津陌赶回来时看向她的眼神——凶狠，仇恨。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的眼神，但当时真的把她吓了一跳。
    那小姑娘站在老夫人面前一字一句的说：“奶奶，关于黄熙羽的死，大家心里都清楚。我欠她半条命。我知道她家中还有亲人，葬礼、补偿也只能给生者以慰藉。”徐敬容听这话听得脸一阵白，当即不好气的说：“一个丫头不明不白的死在外面，你大小姐想笼络人心凭什么打徐家的面子？”
    言津陌微微偏转头看向她：“青松，希於栝农村村口第四间屋子。夫人，您不知道他前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或者再提前两天，”言津陌语速放慢，目光灼灼的盯着徐敬容：“他半夜十二点偷偷回来是为了见谁？”徐敬容心里已经开始打鼓，暗骂那仆役行事一点也不谨慎，面上却还强装镇定，嘴硬道：“青松回来关我什么事，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嘴上说有什么用？”
    “够了！”老夫人被吵得脑仁疼，“去个人按小涵说的地址把那个仆役抓起来，直接处死，这件事算完了。”
    言津陌冷冷的站在原地，虽说她提早已经料想到这结局，心里难免还是一凉。
    待老夫人身边的人领命下去，她目光稍稍温和些，看向言津陌：“我年纪也大了，见不得血腥的东西。敬容，你该明白吧。”
    徐敬容还想争辩什么，可一触及老夫人的眼神，到嘴角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闷声，末了不甘愿的说了声是。
    “小涵，我知道你心善，熙羽的后事就依你，毕竟她也服侍了我那么多年。不过，毕竟尊卑有别，你也得适合而止。”她语气温和，可是在言津陌听来却尽是寒凉。她并不接话，沉默着站在那里。
    老夫人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并不勉强，只缓缓说了句：“这些事你长大就明白了。”说完便称自己乏了，让她们都退了。
    徐敬容从回忆里出来，心里也有些乱，抬眼看向宋之：“言津陌还真是胆大，什么都不会就敢直接放手让手下的人管公司。照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宋之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言津陌和蒙楚这些人毕竟不是夏江，如果公司出了什么大问题，他们能管的过来么？”
    徐敬容皱着眉头：“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可是老夫人说了，她见不得血，上次黄熙羽的事她虽然没有当面说我，但是敲打的意思已经很浓了，这次再——”
    “舅母，大问题可不仅仅是人命的问题。您之所以和夏江闹起来不就是因为他有些事没告诉您吗？那些事，现在就是您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宋之轻轻把茶杯放在案上，眼角尽是笑意。
    言津陌从公司里面出来时天已经大黑。她紧紧身上套的衣服，哈了口气，暖暖手。本来蒙楚得送她回学校，但是今天公司的事实在是太多，她看他那么忙就提出自己回去，反正离学校也就几分钟的路程，而且都是公路上路灯照的那么亮，想也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当她走到拐角时，突然窜出来一个个子很高的人，她一激灵，猛一后退。那人看出吓到她了，停住了脚步，轻轻咳嗽了声：“是我。”看她依旧戒备的样子，又加了句：“顾冈风。”
    “你在这干吗？吓我一跳。”言津陌没好气的说。
    顾冈风趁着路灯的光看着她，几天不见她似乎瘦了一些。他移开目光：“夏江还没醒么？”
    言津陌犹豫了下，说：“抱歉，这个是公司机密，我不能乱说。”
    他勉强笑了下：“哦。这样啊。如果你想离开徐家，就别淌这趟浑水了。你根本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
    “你知道什么？”言津陌反问道。她直觉顾冈风知道的事比她多，但总是只说一点点。
    顾冈风不说话。
    雪下大了，风又起了。
    言津陌把手往袖子里又藏了藏：“我想你的立场和我的立场正好相反。或者说，其实我们的立场也算是一样。我不喜欢徐家，我也不愿意给徐家做事。可是人总是感情动物，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至少，我已经看见了不能当什么都看不到。”说完，她越过他就要走。
    顾冈风一把拽住她的衣服：“言小陌，你再走下去只能越陷越深，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
    言津陌转身回捏住他的手，眼里全是震惊：“你怎么知道的这个、这个……”
    顾冈风抿紧嘴巴，侧脸像是被刀锋削出来一样。
    言津陌突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盯着他的脸：“难怪……这么眼熟，你们都姓顾……”她猛的开始咳嗽，剧烈的似乎要把整个肺咳出来一般。她突然又向前一步，眼睛直盯着顾冈风：“你是她哥哥是不是？她现在怎么样？”
    顾冈风扶着她却别开眼：“你离开徐家吧，我会帮你的，继续呆在那会毁了你。”
    言津陌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一个猜测已经在她脑海里浮现，现在顾冈风也证实了那个猜测。她突然觉得无比的累。她用最后的力气扯开顾冈风的手，转身消失在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