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风云

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更不知道离那天过了多少日子。地下室里没有时间。很久没晒过的被褥充满了潮气，不过她也用不到，因为她不敢睡。
    一旦睡了，又会做梦，醒来后只能哭下去。
    身体靠住墙，脑海里是一团朦胧、不知边际的雾。
    夏江提着一个饭盒走进来。看守赶紧把门打开。
    她听到了声响，也不去看，只是把头扭到另一边。
    夏江把饭盒打开，两菜一汤。
    熟悉的香味传来。
    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
    夏江把饭盛好，见她还是背对着他，端着碗拿着筷走过去，“你最爱吃的，山药炖排骨，生菜，黄花菜。”
    言津陌嗓子里那块石头越重。
    “离开青宁前你爸爸教我的，他说你喜欢辣，但是不能太辣，太辣对嗓子不好，还有山药要等到汤快煮好再放进去，煮太久会煮软，你不喜欢吃。生菜简单的炒炒就好。黄花菜配鸡蛋一个菜你可以吃两碗饭。我学了一段时间，现在勉强算好一点，你尝尝。”夏江把碗放在言津陌面前。
    言津陌不说话。
    ——
    “妈，我寒假要回来找你们。”
    她轻轻拍着她肩，喃喃，“我们那时要是——”
    ——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是一场诀别，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而已。
    她想起最后在机场的回头，紧紧靠在玻璃窗边还在张望着的两个人。
    他们都说离别时不要回头，可是谁都没有遵守。
    她说，她要回家，她回了，可是家已经不在了。
    她一下子抓住面前的饭，什么也不顾的开始吃。还是熟悉的味道。所以——
    所以，他们都还在啊！
    吃到第二块山药，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在场的仆役中有的人后来听过被人抓住的幼狼的嚎叫，那时他一瞬间便想起了这位曾经的徐家小姐这一天的哭声。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我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徐晓亦回来后一直呆在屋里不敢出去。
    他只是想帮徐晓涵回家，没想到这件事闹的这么大。他有点难受，不光是因为徐晓涵没能给他带青宁的好吃的，还有是因为徐晓涵被关在地下室了。他有一次偷偷溜进去看过，那里特别黑，很吓人。他想帮她求求情，可是他又害怕。
    吱呀一声。徐敬容进来了。
    徐晓亦赶紧低下头。意料之外的，她居然没对他发火。
    “小亦啊，下次不要乱跑了，妈妈会担心的。”
    徐晓亦探探脑袋，看见妈妈春风满面，他还是忍不住问：“妈妈，徐晓涵呢？有没有放出来啊？”
    徐敬容愣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徐晓亦忍不住接了句：“她也是小孩子，她只是想回家看看她妈妈。要是我这么久没看见妈妈，我会哭死的。”
    徐敬容摸摸他的脑袋：“小亦乖啊，这件事奶奶很生气，你在她面前可千万别说，要不她把你也关进去了，到时候妈妈可救不了你。”
    徐晓亦撇着嘴：“妈妈不能救救她吗？”
    徐敬容咳嗽了一声：“好了，我有事先走了。我看你是累了，再睡睡吧，晚上记得起来吃饭。”
    徐晓亦目光哀怨的看着她渐渐走远。
    他想了想，套了件外套偷偷从院子里溜了出来。
    夏江坐在椅子上，目光似乎正看向前方，但仔细一看，眼神里又是一片空。他突然把目光转向一边的窗户，没多久就有一个小脑袋伸进来。
    徐晓亦。
    他走过去把徐晓亦抱进来。神色冷淡：“小少爷怎么突然来了？”
    徐晓亦有些不知所措：“姐夫……上次的事你不要生气，徐晓亦那么久没回家，我……”
    夏江神色稍霁：“我没怪你。”
    徐晓亦胆子大了点：“你也不要生徐晓涵的气，她只是想回家而已，要是我那么久不回家也会很伤心的。”
    夏江站起来，拿过一个包装土气的袋子：“这是你姐姐给你带的。”
    徐晓亦目光里满是诧异，下意识的接过来，稍微看了看，小声说：“我以为她是骗我的呢。”
    他看见这个盒子时也满是惊讶，没想到她居然在凌晨时能买到青宁的特产还随身带着，一想便知道是给她的小内应带的。这么想着，叫他更是心酸。
    “你姐姐记在心里的事自然会去做的。不早了，小少爷回去吧。”夏江站起来就要送他出去，徐晓亦却没动：“姐夫，奶奶什么时候能放她出来？”
    夏江看了他一会，却说：“小少爷我送你回去吧。”
    言津陌盯着自己面前的墙。
    “让开，谁要是碰了我一下，我就告诉奶奶！”
    一个嚣张的声音。
    她木木的眼神稍稍有了些神采。
    徐晓亦走进来，看见的便是侧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的人。他突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歉疚感：“喂，徐晓涵，那个，对不起。”
    言津陌转过身子，一张惨白的脸冲他笑了笑：“没有，我要谢谢你。”
    徐晓亦看着难受：“那，你回去看见你妈妈了吗？”
    言津陌动作停滞了下，点点头：“看见了，她还给我做了饭，说了几句话，然后让我回来了。”
    “她说，最近天变冷了，要加衣服，让我记得不要感冒了。她的身体比以前也好多了，让我别担心。工资涨了。还有，她看好了一套漂亮的壁纸，说等我回家，我们三个一起贴……”
    “徐晓涵，你怎么哭了？”徐晓亦从兜里拿出一张手帕，“你是不是又想她了？没事的，等奶奶不生气了，我也帮你求求她，我想过了年你就又能回家了。”
    “没，我是高兴的。”言津陌拿手帕往脸上擦，只是越擦眼泪越多：“小亦，谢谢你这次帮我回家，我是高兴的，真的。”
    徐晓亦不疑有他，笑了：“我还怕你没成功呢！徐晓涵我真佩服你能骗过夏江！对了，你给我带的零食，恩，勉强给你个及格吧！下次多带点啊！”他走过去帮她擦着眼泪：“还有，既然是高兴的事就不要哭了，我偷偷告诉你，你给奶奶撒个娇奶奶就不会生气了，等你出来了，我带你去山上打兔子！”
    徐晓亦说了很多话，讲着冬天里可以玩的那些趣事。
    言津陌在旁边听着，勉强带着笑。
    后来仆役催促了，徐晓亦才不情不愿的离开，走之前留下了他带的厚棉被。
    言津陌抱着被子，继续靠在墙壁上，又是一阵咳嗽。
    “她今天怎么样了？”吃饭间隙徐老夫人问徐敬容。
    徐敬容明白她指的是谁，很快答道：“小涵那孩子在那里受罪了，听着一直在哭呢。”
    意料之中，徐老夫人脸色黑了黑。
    徐晓亦虽小，也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他赶紧给徐老夫人夹了菜：“奶奶您尝尝，这是我今天去山里打的兔子！”
    徐老夫人细细尝了尝：“不错，小亦也要长大了。”
    徐晓亦嘿嘿一笑，抓抓头：“原本我可以打两只的，可惜那些仆役都太蠢了，动作也不灵活，要是有两只兔子，一只炖肉一只烤了吃多好。”
    徐老夫人笑了：“不要着急，耐心点，今天打一只，明天再打一只不就有两只了。”
    徐晓亦稳稳心，装作不经意的开口：“我听说小涵姐以前拷过鱼，估计她烤兔子肯定好吃。”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里安静了。
    徐敬容一下子捏紧了徐晓亦的手，赔笑着：“母亲，小亦明天是要去滑雪呢，你别听他瞎说。”
    徐晓亦挣开徐敬容，不满的说：“妈妈，我明天还要打兔子，我没说要去滑雪。”
    气氛僵在那里。
    “夫人，小少爷正是玩的年纪，而且明天天气也好，很适合他出去捉兔子。”夏江站在一边插了一句。
    徐敬容心下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儿子被人拿枪使了，气的一拍桌子：“夏江，你是什么身份！主子说话奴才还敢插嘴！”
    徐老夫人把筷子放在一边，不快的看向徐敬容：“什么主子奴才的！他是奴才你算什么！”
    徐敬容脸色惨白。
    夏江就要下跪被徐老夫人派人扶住：“夏江，你也得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徐家的女婿，不是什么奴才。”她回首看了眼摆着的兔肉：“既然小亦喜欢，明天就让你姐姐和你一起去抓兔子吧。”
    葛生没回希於。她想回去，可是夏江不让。
    她每天都缠着蒙楚问小陌的近况，蒙楚不敢告诉她真实的情况，只能编瞎话，说小姐回家了，被父母又送回了希於，现在在希於等着过春节呢。葛生相信了，还高兴了好几天。别人不知道可她知道，小陌是多么想回家。见她这幅高兴样，蒙楚只能在心里叹气傻人有傻福。
    天气越来越冷了。虽说寝室离公司不远可是每天走那么一段路，被风吹着还是冷。蒙楚知道以葛生的个性让她别来她肯定不愿意，偏偏自己工作又忙，索性在公司旁边给她找了个干净安全的小公寓住着，厨具什么的备的齐，葛生正巧每天给她送饭，等他下班，蒙楚送她回了公寓再回自己的住处。渐渐下去，倒有些相濡以沫、岁月静安的安逸。
    这天，临近春节了，葛生照例去给蒙楚送饭。走到公司门口，就要进去，看见公司门口的事愣生生给站在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