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过眼云烟

夜晚霓虹灯的光影中，孟子虞的五官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从他郑重的语态中，能猜测到此刻他凝重的表情。
    魏涟不由得有些发愣，呆呆立了几秒，才转过身侧对着他，手搭在湖边护栏上，缓缓说道：“是我的问题。我有很多事情瞒着她们，让她们失望了。”
    “具体是什么事情？”孟子虞追问。
    这架势倒是有些像邓琳琳逼问的态度。
    对魏涟来说，孟子虞不是理想的倾诉者，但现在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只有他了。她犹豫了一会，说道：“我和早慧的关系一直没告诉她们，还有今天晚上的票是楚辞给的……”
    “这因为这个？”孟子虞瞠目结舌，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不止，还有很多，我都已经忘了。”
    也许对一般人来说，揣个一两个小秘密也无可厚非，但秘密多了，就招人反感了。
    魏涟清楚知道，楚辞给的票只是引线，真正的炸弹是时不时在大家眼前晃的早慧。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瞒着她们这种事。
    “那你要告诉她们么？”女生之间的这种细腻的关系，孟子虞也无可奈何，他能帮忙的只有提提意见，“如果好好解释的话，应该会体谅你的。”
    “我也不知道。”魏涟心里一片混沌，头脑也浆糊成一团，“不是我不愿意说，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甚至可以平铺直叙地写一篇文章出来。但有些话，错过了时机，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孟子虞内心小小挣扎了一下，谨慎地问，“你和早慧，真的是……”
    “同父异母，我们都长得像母亲，所以一点都不相像。”
    魏涟很快接话，一直压在记忆深处的过去，在平稳的声线中，完整地摊开。一句句话没经过大脑整理编辑就这么吐了出口，语速仿佛在念着一篇课文。
    “那个男人是婚内出轨，瞒了我妈十多年，直到那个女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才东窗事发。我妈也是蠢，这种男人还不能放下，每天以泪洗面，还执意想挽回他。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张离婚协议。那个男人很爽快地做了选择，把我妈的一切都抛弃了，包括我。”
    “我妈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人就不见了。第二天我被警 察带去见了她最后一面。说是车祸，肇事车逃逸，路人报的警，因为我妈出门什么都没带，费了时间才查到身份。我当时看到她的脸还是淤青臃肿的，闭着眼睛，没有一点生气。也是，都变成没呼吸的人，怎么可能有生气。”
    “后事是婆婆找人帮忙办的，那个男人到最后来看过她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过。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他似乎很春风得意，离了婚又马上再婚，对象的名气还不小，他也跟着火了一把，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新闻报道里面一丁点都没提到他刚过世的前妻。”
    “你知道我最不容忍的是什么吗？”
    魏涟抬头看了一样沉默听着的孟子虞，突然问道。
    然后不等他回答，又继续说道：“我的血脉。因为他，我觉得肮脏。如果不是我妈也姓魏，我早就改姓了。”
    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所以不管父母再糟糕，再讨厌，也无济于事。血缘关系在那里摆着，伦理道理在那里摆着，如果不从，不仅自身说不过去，周围也会说三道四。
    孟子虞虽说对这些往事有过耳闻，但亲耳从魏涟口中听到，感觉又是不一样。他甚至看起来比魏涟还难受，眉头皱得紧紧地，心里软成一滩泥。
    孟子虞问：“我看过你和早慧的资料，早慧比你还大两个月……”
    魏涟苦笑一声：“很可笑对不对？但现在我并不恨他们了，早慧帮他们赎了不少罪。”
    不恨了，不代表不讨厌，有些人人品差，不跟他们计较，他们会死搅蛮缠，用一切方式让人反感。
    魏涟讨厌早慧的母亲，那是没办法改变的了。
    空气中湖水的味道越发浓密，夜色已深，人渐渐少了，连远处商店的灯也灭了一些。
    孟子虞的外套有些大，魏涟把衣服拉链拉上，才想起他把外套给贡献出来了，自己应该也冷。回过头看，才发现孟子虞整整齐齐地穿着一套，自己身上的这件跟他穿着的一模一样。
    “你这件是我在车上拿的，一直留着备用的。”感觉到魏涟的视线，孟子虞说道。
    魏涟这才放心，头搭在手背上，发起愁来：“我曾经同她们开过玩笑，说我和早慧都姓魏，是一家人来着，她们不信。不过后来，她们可能就有了怀疑。早慧对我太好了，按理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都是有所企图，或好或坏。早慧无所求，心甘情愿的态度太过明显，是谁都会多想。”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孟子虞说，“我可以明天找个时间跟她们聊聊。”
    “……”这个提议太出乎意料，魏涟一时没了反应，“你？说什么？”
    “帮你跟她们解释啊。”孟子虞很认真地说。
    看来他没有开玩笑，但是……
    “不太合适吧，你以什么立场跟她们说我的事呢？”
    这也把孟子虞给问住了，如果作为老师来规劝的话，只能要求她们不许吵架，有问题私下解释，说清楚了再重归于好，这还是对待小学初中生的方法。而她们也算是成年人了，虽然经验欠缺些，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就不好对付了。
    其实，还有一种立场，只是太过荒谬。
    孟子虞一冒出这种念头来，就悄无声息地掐灭掉。
    “谢谢你……”
    魏涟趴着的姿势没动，抬着头，对着漆黑的夜空突然说了这么三个字。
    孟子虞知道这是对他说的，眼眸猛地缩了缩，然后他抬起手，费了好几番劲才轻轻落在魏涟头上，张了张口，正要说点什么，就听见魏涟继续说着。
    “在半夜这么冷的地方，听我说了这么多。这是女生间的问题，很敏感，我会想办法处理。不过还是谢谢你。”
    魏涟的语气比刚开始轻松了不少，应该是缓解了过来。
    孟子虞舒了口气，半揶揄道：“陪你吹了这么久的凉风，这种感谢方式我可不接受。”
    魏涟听出他戏谑的语气，抿着嘴角含着笑意，刚转身准备问他：“那你想怎么样？”
    还未说出口，他的身影便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