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过眼云烟

冬天的雨粘稠稠的，不仅冷，还让人浑身上下都能有一股湿意，相当不舒服。
    孟子虞本想把人送到宿舍门口，但车开到校门口，魏涟就下了，不让孟子虞送，接过他递过来的伞，挥挥手就告别了。
    魏涟在离开时，明显感受到孟子虞低落的情绪。在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好好，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她踏过脚下的一滩水，后知后觉地想到车上两人的对话，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
    可能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校园道路上人很少，魏涟走在一道路灯下，借着光亮，顺手接住了一片飘过来的雪花。冰冷的触感转瞬而逝，雪一碰到手瞬间就化成了水，甚至来不及辨认出它的形状。
    魏涟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她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是对还是错，但肯定伤了孟子虞的心。
    晚上躺在床上，魏涟眼前闪过孟子虞这段时间的种种举动，很多刻意忽视的，都一一冒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异性的感情，不像别的女生那般期待和激动，大概是性格在作祟，不知道以什么姿态来面对，但对陌生感情的惶恐和不安，让她情不自禁地选择了逃避。而后自我嘲讽般地想，怎么可能，一定是想多了的缘故。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一段感情，之前莫远的事也是一样。她总觉得那种感情很陌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以至于真正出现的时候，像是遇见了洪水猛兽，吓得躲进了自己的壳子里。
    她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却不可抑制地，占了主脑控制了身心。
    翻了一个身，魏涟给自己催着眠，在要睡着之际，忍不住内心愧疚，还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今天早上的包子很好吃，谢谢你。
    第二天早上起床翻开手机，没收到新短信。没有失望，反而有些轻松。
    魏涟‘啪’地一声，盖上了手机。整理好课本，寻常一样跟着室友们去上课。
    周一的课是满的，对于聚精会神听课的学生来说，一整天下来，人几乎要崩溃。魏涟说不上多专心，偶尔走一下神，笔记却没落下。到了最后两节课，人倒是没崩溃，却昏昏欲睡。
    她也确实睡了过去，不过没睡多久，上课刚刚过了五分钟，课才开始没多久。
    最后两节是孟子虞的课。
    魏涟听到讲课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翻开课本，手肘碰了碰邓琳琳，低声问：“怎么上课了不叫醒我？”
    “叫了你好几声，你睡得跟猪一样。”邓琳琳手伸到手背上，使劲一掐，“怎么样，瞌睡醒了没？”
    魏涟疼得浑身一个激灵，憋住没叫出声，抓住邓琳琳要收回去的手，不留情报复了回去，然后挤出个笑说：“谢谢你啊，完全醒了。”
    邓琳琳一阵疼，刚要回击，被王绮丽叫住：“你们别闹了，孟老师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了。”
    两人这才停下来安心听课。
    课间休息的时候，魏涟又睡着了。
    孟子虞的课气氛一向很活跃，特别是下课的时候，教室里大家说话的分贝能传到楼下。但不知怎么的，今天似乎有点不同。
    魏涟睡得迷迷糊糊，在被邓琳琳叫醒时，才意识到这点。环视了教室一圈，魏涟还有些茫然：“怎么回事，放学了吗？怎么人都不见了？丽丽她们呢？”
    教室里原本坐满了人，而现在只有寥寥几人。
    邓琳琳嘴角抽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孟老师把人都带到外面了，现在上课铃都打了，还没回来。”
    魏涟奇怪问：“怎么回事？”
    邓琳琳也纳闷：“我哪儿知道！”
    孟子虞的课虽然很多人是慕名而来，不是来听课，是来看脸的。但是这些来旁听的人也了解，他上课思路分明，能开玩笑，也能随时收回来，而且时间十分严谨，在上课前，他会说明要讲的课是从哪儿到哪儿，并且在课时之内，把握得刚刚好。
    可是今天一节课过去了，一半也没讲到，而且第二堂课已经开始，人还不知道去了哪儿。
    邓琳琳隐隐有点担忧，焦急地往门口一望，顿时松了口气。
    外面大部队正放低着脚步，静悄悄地往教室走——应该是孟老师授意的，怕打扰别人上课。
    邓琳琳收回了目光，一回头，看见魏涟没了骨头般又往课桌上趴。
    邓琳琳赶紧拉住她，皱着眉头问：“你今天怎么回事啊，这么爱睡觉，昨晚没睡好？”
    魏涟没精打采点点头。
    邓琳琳直觉不对，手贴着她的额头，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终于明白了：“你好像有点发烧……”
    说着，手往她衣服里面伸。
    指尖一碰到皮肤，凉意就蔓延开来，魏涟实在是怕了她，赶紧躲开：“干嘛，你手这么冷，别碰我。”
    邓琳琳很无辜：“你发烧了，我给你量体温呢。”
    魏涟把她手强按下去，这么一闹，恢复了几分精神：“我就是眼皮子太沉，有些困，没事。”
    邓琳琳：“别，你身体可没说谎，烫着呢，一会下课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
    魏涟除了头昏昏沉沉的，呼出的气有点重，没感觉其他症状，忍一忍，或者睡一觉就解决的事情，不想小题大做，于是狡辩说：“我真没事。”
    教室里大家陆陆续续回到位置上，李芸和王绮丽一人递给她们一包纸袋装的板栗。
    “孟老师请客，人手一份，快趁热吃几颗。”
    邓琳琳充耳不闻，把东西塞进课桌抽屉中，示意她们说道：“你们给她量量，是不是发烧了。”
    王绮丽和李芸两双冰凉的手贴过去，完全没摸出来。
    冬季刚出屋外进来，两个人捧着板栗的手都冻红了，温度没量着，倒是把魏涟彻底冷醒了。
    邓琳琳在教室里坐着，手上的温度也好不到哪儿去，只好放弃。
    孟子虞讲课稍微赶了一小段，省略了次要的，挑了重点说，等所有内容讲解完成，下课铃声刚打了一遍。
    放学后，魏涟一行人没直接去食堂，三个人驾着魏涟去了一趟校医务室，体温一量，三十八度二。
    看到体温计上的红线，魏涟没得到室友们的关怀，反而挨了一顿批。
    邓琳琳气呼呼地说：“你不是说没事吗，这是有事还是没事？”
    王绮丽：“真是发烧了，还烧糊涂了。”
    李芸：“这下好了，可以光明正大请假了。”
    魏涟转过头，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问医生：“姐，给我开点药吧，不需要打针吧？”
    医生是个五十出头的妇女，胖乎乎的，听到那声‘姐’，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乐呵呵说：“不打针不打针，我开三天的药，按时吃，吃完了就会好的。”
    魏涟站在一边，看她手脚熟练地取药装好，接过之后说：“谢谢。”
    几个人吵吵闹闹地打算去食堂，嚷嚷着要吃肉，腻死只能看不能吃生着病的某人。魏涟表示无所谓，本来就不爱吃肉，而且现在更没胃口。
    出了医务室，不想迎面遇到了搓着手过来的孟子虞。
    大家一下子噤了声，规规矩矩问好：“孟老师。”
    因为刚收了甜头，王琦丽不由大胆多说了一句：“孟老师，板栗很甜，特别好吃。”
    孟子虞笑着说：“喜欢吃就好。你们来医务室干嘛，谁生病了？”
    王琦丽大着嗓门说：“是魏涟，有点发烧。”
    孟子虞侧头，目光落在最后的那人身上，低声问：“身体还好吗？”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从医务室漏出来的灯光轻柔地落在了孟子虞的侧脸，他恰好低头垂目，光线被扭曲成了一道晦暗不清的阴影。
    孟子虞的眼睛很好看，大大的双眼皮，眼窝像西方人的凹了进去，但不深，眼角细长，盯着人看的时候，给人很温柔的感觉。此刻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显得格外真切。
    魏涟心里荡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又平息了，她两只手捧着滚烫的脸说道：“拿了药，吃了再睡一觉应该就没问题了。”
    邓琳琳本来挡在魏涟的前面，感觉自己碍事，偷偷地挪了两步。
    孟子虞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轻轻笑了声，目光移到魏涟身上：“你脸很红，回去好好休息。”
    魏涟点头：“知道了。”
    分开时，王绮丽又多嘴问道：“孟老师到医务室来做什么？”
    孟子虞笑：“拿点药。”
    胖胖的女医生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看到长得好的男性还是很高兴，她微笑着问：“你是哪里不舒服？”
    孟子虞接过医生热情倒好的热水，放在了手边：“给我一盒创可贴吧。”
    “你哪里受伤了吗？我看看，别小瞧了伤口，如果发了炎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话说了一半，在看到孟子虞翻开手掌，露出已经结痂了的指甲盖大小的口子，住了嘴。
    孟子虞拿了创可贴，转身就要走。
    医生叫住他：“等等，小伙子，这水专门给你倒的，喝了再走也不迟嘛。”
    孟子虞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一次性纸杯，还是拒绝了：“阿姨，谢谢你的好意，我赶时间。”
    “……”医生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医务室，受了打击般嘀咕道，“他叫我阿姨……”
    魏涟她们还没走远，互相挽着手有说有笑，顶着寒风，缩着脖子往宿舍方向慢悠悠走着。
    这个季节大家穿得厚，看不出胖瘦，但孟子虞知道，魏涟长了一点肉。周末费了心思做菜，买了不少烹饪书籍，做了很多样式，终于把人喂胖了。
    只是这些心思的对象，完全没有接收到。
    孟子虞裹了裹风衣，靠着墙站了一会，感觉到手冻麻了，才转身大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