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还是那片草苇，还是那个屋子，我推门进去，看到他坐在桌子前，没有回头，没有任何警惕。
    “蓝颜和蓝仲在哪？”我进门就问。
    “离开了，放心，我已让人给了一大笔钱，他们应该会过上好日子，只要你不去打扰。”
    原来，是想切断我所有的后顾之忧，我先是为蓝颜蓝仲的安全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在想那个“交易”到底是什么？
    “你……曾经认识我吗？”他犹豫地开口问道。
    我心中猛地一击，是啊！我的眼神，我的总总奇怪的行为，怎么能不被城府如此深的他发现。“只是，觉得和故人相似。”我淡淡开口，“不是故人。”
    他愣了一下，直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看不到尽头。而我也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久，他移动视线，“那就好，走吧！”
    听到声音，我不觉回过神来，就在刚才，我竟直视他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被他看出了什么，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如此大胆和那么敏锐的眼神交接。
    “哦。”我连忙应了一声，尾随离去。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四围的高墙在月光抚摸下静静地伫立。穿过大厅，前方是一间精致的屋子，琉璃砖瓦，并不显得那么刺眼，反而变得异常温和，屋子的窗子打开着，一面倾国倾城的敛容在窗边绽放，仿佛是月光下的宠儿，桌前放着一架琴，而它的主人却静静地望向窗外。“一琴几上闲，数竹窗外碧……”我不由看呆了，忍不住念出这几句诗，只觉得意境相投。
    窗边的女子的视线与我相撞，几分思索在她眼中转瞬而逝，她起身而出，优雅而不带半分媚俗地走出屋子，出现在我们面前。
    “爷回来了，也不让下人通知一声，好让妾身做好准备，不至于在客人面前失礼。”只是普通的几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叫人舒服极了，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阻挡这温柔的语气吧！
    妾身？她是……我心中涌上一种复杂的委屈感，我有什么资格难过呢？他不是他，就算是，我也是一样的没资格，这样的温文秀娴，不见一丝矫揉造作，应该就是未来的长孙皇后吧。
    她转身看向我，俯身行了个见面礼，款款大方，我有意避开她的礼，连忙说道：“夫人折煞我了，您好！我叫杨慈心。”边说边行礼。
    “好了，无垢，也不是什么重要客人，夜深了，你快去歇着吧，我们有事要谈。”他淡淡地说，语气温柔，我不经意看向他的眼，又立马躲开。
    “好。”长孙氏温柔回道，也许她觉得他的话都是真理，不容许一丝怀疑，对于她来说，都是圣旨，举岸投眉，相敬如宾，虽然我并不想要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客客气气，可看到这如此恩爱，和睦的夫妻，心中泛起了一阵酸。
    她转身缓缓离开，看着她的背影，我听到他说“进去吧！”，转身向前走，又不禁扭头看，心中有痛，也有嫉妒。
    “进宫？”我不觉惊叫，虽心中有过多次关于这样的“交易”的猜测。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放心，我说过会保你周全，只是要你以一个舞女的身份进宫，不过以后要靠你自己小心，如果遇到麻烦，就联系无忌，下次出征，我不决定带他，他会尽力助你。”
    “无忌？”我心中疑惑地问出口，心中暗暗想到，莫非是长孙无忌？长孙皇后的亲哥哥？
    “他叫长孙无忌，就是那个在长安街头救你的人，也是无垢的亲哥哥。”
    真的是他，原来他比历史上描述的英俊那么多，不自觉心中偷笑，也就是只有我看到了真正的长孙无忌的面貌吧!想想以前看到的那张长孙无忌的板着脸的画像，真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让我入宫呢？还特意派他总是形影不离的长孙无忌留下。
    原来的疑惑本就够多，现在心里又是一片混乱，难道他如此心急做皇上？可据历史记载，如今的他可谓是一心作战，全力支持他的父亲，况且他的父亲还许诺他将是未来的太子，现在名义上虽仍是杨家的天下，但李家入主也已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让我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暗暗在心里琢磨。
    “究竟让我做什么？”我抬头看向他。
    他眉心微皱：“如今大局未定，我的主要精力都在作战上，在外作战，最怕小人在父王和皇上面前嚼舌根。这关系到百姓的未来，和上万军兵的性命。如今朝中之事都由我父亲做主。父王虽英明，就怕小人相伴，大哥虽是我的兄长，但也不免视我为患。父王做决策就算是名义上也会通过宫内程序。我需要有个人为我提供宫内消息，若我安排亲信，未免少不了猜忌。”
    原来是这样，我微微点头，不禁为他的远见而折服，想想中华历史上，有多少战争因为小人而失败，多少豪杰又因为谗言冤亡。他有如此见识，并早早做准备，不愧为一代圣主。
    “好！”我毫不犹豫地说道。也许是因为这并非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许只是想帮他，想要他平安。
    见我如此爽快，他不禁惊讶，直直地看着我的脸，竟是温柔的目光，一点不含之前的冷意。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不同于一般人。也是……能让四弟顾念、顺从的人，又怎会让我失望。”第一次见他笑，竟有一种孩子的稚气，与那内心的深沉似乎没有任何关联。我的心似一时恍惚，如此得相似……
    “你何时开始暗暗跟踪我的？”也许是真的好奇，既然话已挑破这么多，不如打破砂锅问到底。
    “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四弟不会乖乖守在太原，本想派人暗中跟着他，免得惹出是非，没想到遇到你救了他。当我从无忌那听到你们的谈话，我就觉得你会是我找的那个人，直到你又一次救他，并劝他乖乖回太原，我便更加确定了。”
    “那花魁大赛那天，你是故意去看我的咯？”我不觉挑眼看向他，满含期待。
    “嗯~~想看看你到底实力如何。”
    “如何？”听他这样说，想起那日的总总情景，月光下河边的两个影子擦肩而过，我那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又开始泛滥，真的想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的。
    “思辨不足，应变还行,领悟力也不错……”他很认真的分析着。
    我真是哭笑不得，只是想让他夸我一下，有必要这么认真吗？看着他一脸正经的说着，我不觉在心底笑起来，到底还是没有爽快的夸我一下啊！
    “啊~~”我装作打哈气，示意他困了。夜也真的很深了，连着几天为了我的事，他应该忙了很久，看着他满眼的倦意，还是我先开口吧。
    “嗯，不早了。我叫人带你到厢房，早点休息。”说完他转身挥手叫门外的人过来。
    他吩咐那个姑娘几声后，转身看了我几眼，觉得一切安排的差不多了。他的眼神含着几分怜惜，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不过心猛地一下子跳动，脸立马变得通红。他看我如此反应，一脸的惊异，又立马收回表情，绷着的脸却掩盖不住眼中的笑意，他挥挥手，说了一句：“早点睡吧！”转身离去。
    我跟着那个姑娘，向着他给我安排好的屋子走去，他是去找她了吗？心中不断翻腾，却表面显示的什么事都没有，还装作开心地和领路的那个女孩聊着。
    送那个叫贞儿的丫鬟出去后，我掩好门，木木地立在窗前，我喜欢窗子，也许总是感觉自己的世界太压抑，有一扇窗，便不至于无法呼吸。
    仍是月光相伴，与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不同的是……阵阵竹子被风扰动的沙沙声不断传来，这间屋子叫“听竹轩”，原先以为只是个求雅的名字罢了，没想到真的可以听到竹子的声音，自己扰乱的心绪也渐渐随着竹声平定下来……
    在这个府里住了几日，却从未见过他一面，自从那晚别后，就失去了他的消息，问服侍的丫鬟，也总是说不知道。每天在这个府里散散步，便回到“听竹轩”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没有熟人，没有朋友，愈发想念蓝颜了，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既然他说已安顿好蓝颜、蓝仲，我也就安心了。
    已经是十二月，新年就要到了，进宫的日期一天天逼近。他的意思是让我在新年那夜献舞，之前以花魁的身份进入宫廷司乐司准备。
    “慈心姑娘，夫人来看你了。”贞儿远远在门外叫到。
    我立马起身开门，只见那个身着素雅，却依然让人觉得高贵无比的娇人儿在两个贴身丫鬟的陪伴下出现在我眼前。
    我俯身行礼，她急忙将我扶起：“姑娘见外了，既是爷的朋友，又何必如此多礼，敢问姑娘多大了，不如咱们做个姐妹。”
    听到这样的话，我简直想要撞死，和我做姐妹？虽说唐朝开放，也不至于一个准皇后和一介舞女称姐妹。我急忙婉拒到：“夫人真是折煞我了，怎敢与夫人做姐妹。”
    她也不是好打发的，顺着话便说道：“既然你不敢，那我就命令你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比我小，我以后就叫你妹妹了……不至于敢违抗命令吧？”
    毕竟是在上流社会混了这么久，作为主子的最高贵的权力永远是不会忘记的，这也许早已深深融化在他们这类人的血液中了吧！我不禁苦笑…….
    “不知妹妹对除夕夜的歌舞有什么想法，爷说要把整个司乐司让你调配，准备除夕夜的所有歌舞节目，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她边说边坐下，神情淡然，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我。
    我心中一沉，把整个司乐司让我调配？这准秦王可谓给了我一个大难题，先不说自己能不能胜任，就是在这里怎么回这个准王妃的话也是难啊！自己的丈夫这么器重一个舞妓，哪个女人能安然继续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这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更是不能了。
    “夫人，是国公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只怪命运弄人，沦落红尘，多亏国公相救，此等大恩，必当全力相报。虽然可能让国公、夫人失望，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这番谄媚的话说得自己都想吐了，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费尽心思地巴结一个人，但付出与回报真的是对等的吧，长孙氏听了这番话，眼中的猜疑与嫉妒尽散，只剩下几分同情。
    “妹妹，言重了。夫君本就是仗义之人，自我认识他以来，他总是见不得不平之事。关于除夕节目的准备，姑娘尽力便好，皇上和唐公脾气甚好，不会为难你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那姑娘这两天就准备准备，三日后，我便送姑娘入宫。”长孙氏边说边拍着我的手，眼神示意我放心。
    我点点头，行礼表示感谢，看着这让我嫉妒的女子，心中不断响起一句话：他们很配！他很幸福。
    转眼两天已过，黑夜还是沉重地压来，北风猛烈地吹着窗外的竹子，没有月亮的夜晚，没有星光的夜色，只是漆黑。听着竹子被风□□的呜咽声，只觉得叫人心碎。今夜会下雪吧！这个冬天很漫长，想想自己来到这里已有半年，却仅见过一场雪，还是那么匆忙，总认为千年后的那个世界连雪也都带有杂质，好想认真看一场真正纯粹的白雪。
    屋子里有点冷，我已熄了灯，和衣躲在被子里，既然是黑暗，不如就一起漆黑沉沦，眼泪不争气的涌出，明天就要进宫了。也许自己真的就要像那些穿越小说中的人物一样，从去失去了自由，开始每天惶惶恐恐，担心这个，害怕那个，就这样淹没在历史之中，不留任何痕迹。而他，送我入宫之后，应该会离开，他的伟业还未完成，战场还需要他。
    “吱呀~~”，门被推开，一个黑影走了进来。起初，自己是吃了一惊的，继而发觉对方并没恶意，而那呼吸声，那股气息又是那么熟悉。连忙擦干泪痕，闭上眼帘，装睡。
    他坐在我的床边，温柔地帮我将被子盖好，看不到他的神情，猜不到他的心思，心中混乱无比，他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你到底是谁？”他低声轻问到。
    难道他知道我没睡着，我正想睁开眼睛，却听到他继续说：“为什么每次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悲伤？为什么让我的心总是那么混乱。”
    他边说，边轻轻地用手梳理我鬓间的碎发：“可是，我需要你，必须让你进宫。”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没有发声，我的眼角不自觉溢出一滴眼泪。
    他在我鬓角的手忽然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拂去了我的泪珠，“对不起”，他轻轻地说，语气中只剩下怜惜。他的手慢慢离开我的脸，然后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远，门打开，又合上。
    我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扇门，看到了白色门纸上停留很长时间的黑影，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