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姐姐，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自从李元吉随着李世民一起出兵攻打刘黑闼后，蓝颜每天晚上都会来我这里坐坐。
    我愣了一下，她继续说：“武德元年，秦王在浅水原被薛举打败受困，爷晚上接到消息便即刻准备入宫请援…… 只是不知为何回来后竟大发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不出来，直直地锁了三天。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在皇上那里受了气，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姐姐，姐姐，他也可以为了你发疯……”
    …… ……
    脑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没有听到她后面说什么，只是不住地回想着那句“即刻准备入宫请援……”，原本渐渐消下的罪恶感又一次袭上心来，这么多年，我到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原来是我自己把他逼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第二天，我去了太子府，太子妃正在和孩子玩，见我来了，立马招我过去。
    “承义，喊婶婶。”
    我笑着摸了摸承义的头，把手里买的玩意儿拿给他，这个孩子大承业两岁，很乖，一样地讨人喜。
    “承义，怎么见了人却不知礼数了，快谢谢婶婶啊！”
    承义有点害羞，没见过我几次，倒是知道我是承业的母妃：“谢谢婶婶，业儿呢？”
    “业儿在家呢，你想业儿吗？”我蹲下来，拉他过来自己身前。
    他点点头，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最亲的手足之情或许就是在这最懵懂无知的时候吧！想起二十一世纪也是如此，小的时候形影不离，等到各自成了家，却要亲兄弟明算账了……
    “那你改天去四叔的家，还可以看看珍珠妹妹呢~~”
    承义开心地点头，太子妃让奶娘带着承义去玩，陪着我转到了小花园。
    “妹妹，今天有事？”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嫂嫂？”
    她却是愣了：“你似乎是不同了？”
    我笑了笑。
    “四弟对你还好吗？”她表情有点尴尬，眼神似闪似躲，带着几分忧心。
    齐王刚刚大婚就迷恋在烟花场所，甚有传闻齐王新婚之夜打了王妃，虽是后来王妃生下一子，可齐王又很快纳了妾。
    这些流言蜚语早已传遍长安城宫闱内外，远在外打仗的李世民没听到几句，太子妃却是了然于心的。可是却也无能为力，一来我总是叮嘱环儿不要在她面前乱说，二来她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我很好啊，你不都见着我了吗？”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是淡淡笑了，掩不了几分愧意：“可这么多年，却只是在一些宫内宴席上见你，也没得机会说上几句话。我这个嫂嫂做得不好。”
    我握过她的手，摇了摇头，真心待我已经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了，她的眉也终是展开些来。
    绕过小径，和她坐在亭里喝茶。太子妃是爱茶之人，从着衣到举止莫不和茶的清幽带着几分相似，爱茶的女子性幽喜静，将尘世的诸多繁杂浸涤，滤出几丝雅谧，一份从容。
    淡淡茶香顺着鼻尖涌入，我转了转茶杯，亭子的静致与眼前的美人倒是颇有一山一水一世界的味道。
    “把茶冷眼看红尘，借茶静心度春秋。”此情此景，我忍不住念到，看到太子妃看向我，便又立马接着说：“嫂嫂倒是寻了个好去处。”
    一句话，赞此地，也赞她的淡泊悠闲，她笑了笑：“妹妹也可多来坐坐，这好去处倒是随时敞门相迎。”
    “好啊，只怕到时嫂嫂嫌我扰了你。”
    她笑着说我就会寻她开心，谈及茶道，又忍不住津津乐道，茶有茶道，吃有吃道，和我介绍各类茶的煮法、喝法。
    “茶事，人生事，一杯茶便是人世沉浮。人生如茶，所不一样的便是这冲泡之道，是用沸水冲沏，亦是用温水冲沏，两种即是截然不同的了。”
    “哦？”听她谈到如此深刻，自己倒是几分探究。
    她笑着说：“温水冲沏的茶，茶叶不翻、不舒，茶香不出，平淡无奇。而沸水冲沏的茶，却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翻腾、踊跃下溢出阵阵扑鼻的清香。就像妹妹一样，和齐王闹过、吵过，日子过得会越发甜。”
    我愣了一下，看向她，她的眼神里带着调昵，我却是无奈地笑了笑，我和李元吉的事情，自己都说不清，更不能指望别人理解。
    随便糊弄着过去，想着本次来的目的，还是再次开口：“嫂嫂，你可听过曹植的《七步诗》？”
    她添茶的手晃了一下，茶汤顺着杯沿淌到桌上，抬头看着我：“你是怕？”
    “太子妃嫂嫂，以后可否劝说一下太子，手足之情，是拿什么都换不来的。”我伸手握住她，此刻的自己心里却是一阵恐慌和紧张。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太子的事，向来不许我插手。”看着我暗下去的神色，又开口安慰：“不过妹妹你不必担心，太子向来与齐王交好，定不会有事的！”
    我只能装作一脸放松，却还是忍不住说：“若是以后有变动，你一定要先记得把孩子们送走。”
    她愣着看着我，我连忙解释：“无论最后结果怎样，到时候再接回来就是！”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我确是心里扰得乱，笑着说天色已不早，便带着环儿和太子妃告别后离开了。
    李世民、李元吉击败了汉军，刘黑闼兵败逃走后不久复叛，鲁王徐圆朗和燕王高开道起兵响应，形势似乎越发紧张。李渊下命李建成率兵迎战，三人合力，最终将刘黑闼击败擒杀，高开道和徐元朗也相继兵败。终于，除了朔方的梁师都外，唐朝已经几乎统一了全国。
    长安城内一片张灯结彩的欢闹，今天大军凯旋，太子和两位王爷回城后便直接入宫。李渊在宫内大宴百官，李元吉几乎是很晚才回到齐王府，去了西苑。
    第二天下午，我鼓起勇气敲了他书房的门。
    “进来。”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这是我做的小点心，你尝尝。”我把做好的汤圆端给他，七年前的那碗没有出炉的汤圆竟隔了这么多年才面世。
    他愣着看了一眼，慢慢端起来，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对不起……”听到我说出口的话，他的手滞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把汤圆全部吃完。
    “之前救蓝颜的事，我还没有谢你。”见他吃完，我低着头看着地面，迟疑片刻开口。
    他苦笑了一下：“她是我孩子的母亲，何用你来谢！”
    “可……”我抬起头，却没有说完，可是那个时候你只是因为我才会拼命救她，这样的话竟不知该如何对着他讲，又吞吞吐吐地说：“还有，武德元年，那次，你本就打算进宫救他，我……”
    他似乎怒气上来，压着声音反问：“我的齐王妃是在为别的男人来谢救命之恩？”
    他冷冷地看着我，一如这么多年的表情，让我疲倦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是没有走出来？”我看着他忍不住声音有点高，语气终于暴露了自己的不满。
    他忽然站起来，我吓得退后几步：“你让我走出来去哪？把你送到他府里？”
    他向着我走近，不该惹他生气，他就像一只随时会疯掉的狮子，我慌忙转身推开门跑出了那个书房。
    ……
    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吗？
    李世民经常差心腹送信过来，有的时候仅仅是他随便练字的稿子，我却是珍宝一般地反复拿出来看。偶尔，我也会悄悄和李世民出来散步，总是想着办法让他讲小时候的事情，我想现在让他多一些亲情的回忆，玄武门下，他是否会多留一点情面。
    武德九年二月底，若朱来信，说孙思邈情况不大好。
    我有点奇怪，孙思邈是名医，“情况不大好”的意思是什么？可是事情关及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华阴看看，李元吉见信也是允了，派了四个兵跟着我。
    推开那扇门，还是一如既往的静谧，院子里摆了一些晒干的药草，我走过去，闻了闻，还是喜欢药草的香味。
    “慈心！”
    我扭头，多年未见的丫头如今已是多了一份韵味，淡黄色的衣服衬着白皙的肤色越发亮眼。眼里不禁起了层雾，对面的若朱见院子里是我，也是一脸惊喜。
    “师父他？”想起那封信，我慌忙开口问。
    若朱拍了拍我，笑着说：“他没事！”
    我松了一口气，又斜睨着看着她：“你不会是自己想我了，才写信骗我过来的吧？”
    她摇了摇头，把我拉到一边神神秘秘的说，“慈心姐，我们遇到……你爹爹了！”
    我不禁一惊，我爹？
    她拉着我走到以前我居所的隔壁，透过屋子的纸窗户，一个白发的男人坐在桌子旁一个人喝酒，男人身形不高，长得不算丑，举止间却不像之前翠烟楼里的人说得那么猥琐。问题的关键是，我不认识他！
    “若朱…… ”我想问问清楚，呆呆地看着窗里的那个人。
    没有人回答我，转身，若朱已不见了身影，直直地盯着我看的人竟是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