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天渐渐亮了起来，半明的空色让屋子也不再昏暗，散着几分冬日清晨的味道。
    醒来的时候，是在他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耳边传来他睡熟的呼吸声。我动了一下，抬头看到他眉头锁住又松展来，上一次躺在他身边似乎是前一世的事，仔细地看着这张脸，岁月和多年征战的风雨在他眉眼间留下了若有似无的痕迹。我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起身，穿上衣服出门。其实我是在害怕，害怕他醒来时我们面面相觑的场景，我，齐王妃似乎如此轻浮，昨晚的事是自己冲动了。
    还未露面的太阳将周围染上一片红晕，看向东边的山头，寂寥带着几丝孤冷笼罩着峰顶。沉了沉眼，路边落地的枯枝不知从哪被风推搡来，一切似乎都在彰显冬的无奈和悲伤，自己似乎也被感染，或者又是我惹伤了冬。心里乱乱的，一些从未生过的念头惹得心慌，当这份爱情不再是因为执着于坎坷，当再也不存在遗憾，杨慈心还会让他牵肠挂肚吗？事到如今，我开始冷笑，原来我一直都不相信爱情，而他，也从未让自己真正地信赖。
    风冷冷的，打了个颤抖，我抱了抱自己，似乎暖了些，向着昨晚途经的溪边走去。
    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结冰的溪面，坐在冰冷的岸边，也许这份凉能让自己繁杂的心静下些来。
    忽然肩头被搭了件衣服，我转头过，李世民已经坐到自己旁边，将那件衣服拉了拉，裹住我。
    “天冷，这么多年，还是没学会照顾自个儿。”他的手碰触地面，眉头皱了起来：“你就不觉着凉？”
    我看着他，似乎刚刚心头的纠结和担忧那么可笑，他是李世民，可以为了自己放弃太子之位的男人，自己还在矫情什么？眼睛里涌上几汪感动，我笑着点了点头，屁股下的寒气瞬间侵入心里，冷得自己有点受不住，赶忙摇头。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站起来想拉我起身，可是就是想坐在这，拨开他的手，我径自拽下搭在身上的衣服塞到屁股下，对着他笑。
    他摇了摇头，自己随即又坐下，却是把我拉到他怀里，搂住我。我倚在他胸前，暖暖地，眼皮有点沉，竟靠着他合上了眼。
    “为什么不告诉我承业不是你的孩子？”李世民突然的一句话让我一愣，然后惊着抬起头，心里慌了。他发现了，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说定会留住承业……现在知道承业不是我的孩子，以后还会放过他吗？我开始后悔，昨晚他的话让我放弃了所有的坚持，我竟没有考虑到，承业以后怎么办？
    “你说过，你会留住承业……”
    他呆了一刻，转而盯着我，他的眼中明明有什么，可是我却读不懂，心慌，神也随着慌。
    “承业是蓝颜的孩子，当时齐王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我要保住他，他是个很乖的孩子，每天母妃、母妃地叫我，你见了也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看着他说，他眉毛皱着不说话，我的心沉了下去：“放过他们好不好。”我的语气带着乞求，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他神色敛了敛，终于开口：“你为何如此确信最后胜利的那个是我，而不是太子？”
    他直直地盯着我，我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是啊，我总是在求他以后放过太子、齐王，有意、无意中我一直告诉他最后的赢家肯定是他。我的这份坚信不移源自历史，可是正在写历史的他却怎们会不怀疑。
    “我相信你。”我收了慌张，笃定地看着他：“因为你是秦王，你是李世民。”
    他听后居然一笑，神色恢复，脸上浮上一丝挑腻的味道：“我真是如此强吗？”
    我点着头，他不再严肃的表情让我一下子轻松起来主动环住他，轻哼了一句：“嗯。”我沉默了几分钟，又一次尝试：“承业、承义他们只是孩子，他们不应该卷进来。”
    他松开我，眼神有些深沉，可是语气却软了下来：“你为何又一直认定我会杀了他们？”
    我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发现我一直在恐惧着那个结局，却从未想过身在历史中的他只是在走好每一步路，竟从没有想过他的心思。
    “太子、元吉纵然害我不少，但也是我的同胞至亲，我与他们有芥不假，但也不至于最后会手刃血亲。况且我与他们的纠葛也只是源于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如今你也回到我身边了……”
    我看着他，又低下头。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算了，我答应你，既然我之前承诺过，便不会食言。”
    一阵风吹来，我冷得打了个颤，他没有再纵我，拉着我回到客栈。
    我知道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我一次次逼他承诺，可是却从没有想过他会是怎么想。自己对于未来的恐惧落在他眼里也许全然变成了对他的不信任。他袒露的心思让我安心下来，可是，史书记载的又是什么？
    回了齐王府，呆呆地站在门口，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元吉，这扇门困了自己这么多年，可是为何这么陌生。正当我想踏进门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四个随从从身后走来，我愣了一下，本想问个究竟，四个人却一起跪下，齐声说：“齐王殿下。”
    我急忙转身，李元吉叫他们起来，看了看我，径自走了。四个人又向我行礼，刚开始觉得疑惑，可回头一想，李世民将这四个人收为己用又怎是难事，只好摆了摆手令他们下去。
    在齐王府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闲，李元吉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尽管以前自己因为躲着他，一个月也就不见几次，可是现在却是找他也找不到了。
    李世民表明不会下狠手，可是不代表李建成和李元吉不会逼他，我想好好地和李元吉谈谈。
    三月马上就要结束了，时间越来越近，我决定去找蓝颜，李元吉待她不错，或许她说的话会有几分用处。
    还没走到西苑，就看着太医匆匆入府了，我连忙跟着过去。
    站在外厅里等着，看着太医陪李元吉走出来，两个人脸上似乎都带着笑。
    “王爷，夫人因为是第二胎，最近又身体不是很好，还是多多注意得好！”
    蓝颜又有孩子了？心里很是为她开心，我急忙绕过李元吉跑进里屋。
    “姐姐。”
    我走过去，扶着不让她起来：“太医说了，这个孩子不太听话，你可得好好地照看着。”
    她“扑哧”着笑，看着我点了点头。
    “王爷。”我刚刚扶她躺下，她又要起身。
    李元吉走过来，扶她躺下，嘱咐她好好养胎，她满脸幸福，我也跟着笑。
    李元吉忽然看向我，冷冷的目光让我把笑容一下子全收了回去，他转身准备离开。想起自己此次过来的目的，我急忙站起来，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有的勇气，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一愣，回头看着我。
    我立马松了手：“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跟他来到书房，他坐下，我站在桌子前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段谈话。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他忽然开口：“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你……和太子能不能不要再和秦王争，你们找个无忧无虑的地方好好生活，好不好？”
    屋子里有点昏暗，我却清晰地看到他起怒的眼神，他看着我冷问：“天下本就会是太子的，什么叫做不要和秦王争？难道他有谋反之心。”
    “这天下是皇上的。”我听完他的话，连忙反驳。
    他也愣了一下：“你也知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啊！那关秦王什么事？”
    他又将谈话拉回了原点，我有些疲惫，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我这是在救他。
    “你我都清楚，这李唐的天下是世民一寸寸打下来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恰当，立马不再开口，呆呆地看着他。
    “世民？”他冷笑了一下，握住拳头：“你又见过他了吧？”
    “我是在救你和蓝颜！”
    他忽然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为什么你就那么确信李世民一定会赢，你就那么相信他，在你心里，他无所不能，是不是？”
    他的眼神让我害怕，我的肩膀被抓得痛，昏暗的视线中，脑袋也是一片昏沉，晃着晃着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是在我的卧室，只点了一盏灯，李元吉静静地站在窗户旁边。
    他的身影那么孤独，我忽然发现，嫁给他八年，竟从没有好好看过他。
    “太医说，你有喜了。”一句话从黑暗处传来，击得我的心颤抖。
    我不敢再说话，他开始笑。
    忽然间他走过来，我往里面躲，用手护着肚子。死死地盯着他。
    “我以为，我对你已经够纵容的了。”他抓住我的手腕：“杨慈心，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傻瓜！”
    门被重重地关上，我依然蜷缩在床角，眼泪顺着淌下来，手紧紧地拽着褥子。
    “杨慈心，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傻瓜！”
    这句话，八年前，李世民说过，八年后，李元吉又说。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忽然间觉得自己让人觉得恶心，我把自己折磨了个遍，也把他们折磨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