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抬头，刺眼的阳光，我伸出手，光穿过手掌。
    待在院子里已经近一个月了，每天只有环儿来送吃的。四月底的风很温和，阳光却异常凌厉，刺得眼睛生生地疼。
    李元吉把这个院子给封了，每天都有人在外面守着，而我却可以收到李世民的来信。他知道我不会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李世民，我只能在信中将见面的时间一推再推，我得保护我的孩子。
    “你爸爸今天又写信了……”我每次都会把信的内容念一遍，这个时候是我最轻松的时候，明明才近两个月的孩子，可是我却觉得他可以感受到一切。
    距离六月初四只有一个多月，我越来越害怕。李世民虽然承诺过，可是也仅限于承业这个孩子，史书记载的真相又会是怎样？也许，当我再走出这个院子的时候，那些我恨过、爱过、在乎过又逃避过的人都将消失在这个本来也不属于我的世界。
    “小姐…… 你怎么了？”环儿看着我就哭。
    我有好好吃饭，发誓！
    可是每晚的噩梦让我一次次冒着冷汗惊醒，为了孩子，我整天整夜地躺在床上，可是闭上眼，就会害怕。
    环儿总是哭，哭得我心慌。
    已经数不清具体日子是哪一天，我躺在院子里，躺椅旁焚了一柱香，环儿说大夫告诉她这可以促进睡眠。尽管任着环儿去做，还是忍不住苦笑，我本来就是医生，怎会不知只是些让人安心的玩意儿，心本就不安，还有什么用。
    “环儿，今儿初几。”
    “二十一了。”环儿一边续香，一边梗咽，“小姐，你昨天就问过日子了。”
    五月二十一，只有十二天了！
    “王府今天好像不怎么安静。”
    “今儿，秦王殿下带王妃来府里做客。”环儿看向门外，转而又盯住桌子旁安神的燃香。
    我愣了一下，他来了，他终究是失了耐心。
    等到了晚上，院子还是没有人进来过，我本就清楚李元吉绝不会让李世民有任何见到我的机会，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着。
    “也不知道你爹是不是还在担心妈妈。”我摸着肚子，闭上眼喃喃说着。
    “他已经走了。”李元吉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语气中带着几丝嘲弄。
    我惊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对于李元吉，我不恨他，这么多年，他虽然困着我可却从没有伤害到我，何况如今也没有要伤害我的孩子。
    他径自坐下，环儿上了杯茶，掩上门出去。
    “你会为你的选择后悔的。”
    我依然沉默着，闭着眼靠着软椅，可是心里却一凉。
    “我本来不想他死，可你越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他压着一股怒气，似乎我的沉默让他更加不耐烦。
    我睁开眼睛，看着那张和多年前一样俊逸的面庞，可是那种感觉却再也熟悉不回来了，迟了片刻才说：“前两次见你的时候，是你最狼狈的样子，可是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一见如故得亲切，后来在宫里重逢，觉得你变了好多，变得更加让人想要接近......也许，这么久了，你都不知道我其实很喜欢你，把你当作很好的朋友，那个我在走投无路时最先想到的人。”
    他的眼角触动了一下，扭头过去，转而直接站起来走向门口：“所以，如今的我让你有多想远离？”
    他没有等我回答，自己离开了屋子，我也不敢回答，他变得越来越让我看不清，他关着我，却照顾得锦衣玉食，他没有对我的孩子下手，却又不时地来刺激我。
    如今，我只能保护好自己，我还有孩子也许会成为保护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两天睡得越发不安，晚上朦朦胧胧中看到床旁边坐着的身影，后来才看清是李元吉。他似乎要转头过来了，我立马合上眼。感觉到他的手放到我的脸颊旁边，我的心开始加速，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他究竟又想要做什么。
    似乎过了好长时间，脸颊边感触到的逼近感渐渐消失，我才松了口气。
    “慈心，为什么我不论做什么，你都不愿多看我几眼？”很低很低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心却一阵酸楚，我们之间究竟要怎么办才好，他执拗于自己的那份不甘心和爱，而我却同样执着于自己的感情，对于他的付出，只能装作看不见或者逃避。也许我之前恨过他，可是这么多年一个屋檐的庇佑，虽然我一直躲着他，却仍是看到他对自己的好，只是这份好太沉重，也太自私。
    他没有再多待，默默在我身边坐了一会儿，便径自离开了。
    心里仍是酸酸的，这样的来了又去，究竟有过几个夜晚？
    “姐姐……”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蓝颜在我身边坐着，这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见她。屋外还是一片漆黑，估计还未过寅时。
    “你不在西苑好好安胎，过来做什么？”蓝颜的这胎孩子不稳定，太医说一不小心很可能出事。
    “你离开这里吧！”
    我被她这突兀的一句话愣住了。
    “太子和......齐王......决定明天在太子府诱杀秦王。”
    “怎么可能？”不对，还有十天，而且怎么会公然在太子府，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姐姐，这场暗杀，皇上默许了！”
    皇上？我惊了一下，盯着蓝颜，李渊默许？不会的，李渊怎么会……
    蓝颜的表情似乎不是说谎，虽然历史告诉我这不会发生，可事关及他性命，我还是赌不起，立马起身穿衣服。
    刚刚离床站起来，肚子痛了一下，我立马又坐下。
    “姐姐…… ”
    我摆摆手示意她没事：“你可有法子让我出去？”
    蓝颜点了点头，“齐王前两个时辰出了府，我拿了他的府令，院外的人也被我打发了。”她说着便把牌子给了我。
    连日里的睡眠不足，让我有点晕眩，可是却知道非去不可，蓝颜帮我打理好本想随我一起却被我劝住了，也许今晚将是我与齐王府的最后一点缘分。
    府门守卫见着令牌，又见我是齐王妃，没有疑虑便开门放行。
    夜一片静寂，家家户户已经阖门休息，走了多少回的长安街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向着秦府走，可是身子本就虚，越发没有力气，只能走一步，停一下，走到府门口，却再也支撑不下，向地上栽去。
    “慈心！”
    我睁开眼睛，李世民看着我。
    “明天晚上，不要去太子府。”
    感觉像是有什么压着自己的嗓子，我努力地吐出这几个字，却看到他因惊恐放大的瞳孔，随即映入眼的是他手上沾满的血，我下意识地去看肚子，血顺着裙摆流淌在地上。
    心猛地揪了一下，伸手抱住肚子，我对着血滩笑，对着李世民笑，我想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孩子，眼泪忍不住淌下来，自己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地，我听到皓琪在我身边哭，睁不开眼睛，周围一片叹息声。慢慢的好像能看清些东西，我妈妈来了，她没有化妆，趴在我另一遍，发丝中生了不少白发，旁边站了好多医生。皓琪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睁开眼睛，他有些激动，眼神也变得亮亮的，何言……站在他身后，似乎眼里也含着泪花。
    “何颖......何颖？”皓琪叫着我，身边的人也都围了上来。
    我想要说话，可是努力地还是无法开口，厚厚的氧气罩压得我难受，我着急地看着皓琪。他似乎读懂我眼神里的意思，让医生把氧气罩摘掉。
    “何颖......”皓琪还是不住地叫我，生怕我会消失一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他身后的女孩也靠近了一下，原来蓝颜现代打扮也是那么美，我忍不住眼角溢出笑。“和妹妹好好的。”，我竟然发出了声音，可是身体却越来越沉重，眼皮也越来愈沉重，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着自己走，我努力地转头看着满脸泪花又异常苍老的女人：“妈，其实我好想你。”
    女人的眼泪不断地落，伏在我身上抽咽，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我想我是要死掉了吧，“何颖……”这个声音也渐渐地越来越远，便再也听不到了。
    醒过来的时候，李世民坐在我身边，太医跪了一地，他愣愣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似乎带着经历生死的疲倦感，让人有些心疼，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也许我从此真正地属于你的这个世界了，千年后那个世界的何颖再也回不去了，失去所有的何颖将只是杨慈心了。
    他反握住我，扶我半靠着他，靠近才看到他眼角的泪痕，那片红色忽然在我脑海里闪起，我努力地挤出一丝笑，试探性地问：“我们的孩子，好吗？”
    他不说话，我笑着搪塞：“你知道吗？我们有孩子了，快三个月了。”，我摸向自己的肚子，手却被李世民握在半空。
    “慈心~~”
    “嘘！我们的孩子今天不喜欢吵。”
    “孩子没了！”
    他怎么可以说这么残忍的话，李世民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看着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我的孩子今天还说话了，他跟我说，妈妈我累，今天不想走路。可是，我不听话，我带着他走啊，走啊，走啊……”
    他们都看着我，悲哀、同情、恐慌……
    “我杀了他呀……李世民，我杀了我们的孩子。”我对着他大喊。
    他抱住我流泪，我却哭不出来。
    “原来孩子今天是在向我求饶……我出屋子的时候，肚子痛了一下，他是说，妈妈我不想离开你…… 妈妈，我想活着……”
    “慈心！”
    我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我没听懂孩子的话，要是我知道他说什么，我一步都不会动的。世民，我们都不要动，孩子会回来的，你听他在外面，你开门，你让他进来啊！”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我看着他愣住，眼神一片呆滞，听着他又一次开口：“慈心，孩子走了！”
    一句话像是一把刀，眼泪顺着眼角滴了出来，我看着他，看着一屋子的人：“孩子走了？”
    没有人回答，一片静寂，就如长安城……
    “为什么不让我们的孩子活着……”我紧紧地抓着他，终于大喊着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