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五月二十四晚，李世民没有赴宴，谎称抱恙，秦王的兵力在晚上亥时已经几乎全部调回，暗潮涌动，长安城却一如外表的繁详。李元吉每天都待在太子府，似乎没有发现我的消失，而我却只是整天呆在房间里，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孩子的死、与现代牵绊的断裂总是让我忍不住发呆，忍不住一个人躲在黑暗里望着床顶，睁着眼睛听风吹过竹林。
    李世民每天都过来陪我，见我不想说话便也只是静静地坐着，我知道他最近很累，听方安提起他已经三日未好好睡一觉了，从我这里离开后便待在致安阁，经常召房玄龄、长孙无忌、尉迟恭和李靖等人相聚议事，有时一宿后才见他们离开。看着他的疲惫，我却越发清楚局势紧迫，也许如今看似平静的背后已经是双方的戈匕相对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一，突厥郁射设带领数万骑兵驻扎在黄河以南，突入长城边塞，包围了乌城。李渊下令李元吉督率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人援救乌城，并让尉迟恭、程知节、段志玄以及秦王王府右三统军秦琼等人一同前往。
    形势愈发紧张，一道圣旨几乎将李世民所有心腹大将都派出了，房玄龄等人每日过府议事，被派出的尉迟恭等也保持着秘密书信来往。六月初三，李渊召李世民晚上入宫，王府一片压抑。
    天渐黑，我早早歇下可却无法入眠，今天方安告诉我皇上召秦王晚上入宫的消息时，我有点不安，他此次应是没事，可蓝颜那句“皇上默许了”一直揪着我的心。心里一直忧着，致安阁大门却是紧闭，几位将军、谋士匆匆入府，府里一时间有点慌乱，总也是见不着他。
    忽然门响了一声，我惊了一下，连忙起身，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
    “躺着别动。”李世民走过来看我坐了起来，连忙扶我躺好。
    我乖乖地躺下，自从前天晚上我便一直没见过他，如今忽然出现在我床边，我呆呆地看着他有点发愣。
    “也许，今天会有去无回。”他把我的被子向上拉了拉，眼神里的不安紧紧地收着，可我却我清楚他没有把握。
    “可否不去？”，我伸出手拉住他，明明知道他一定会去也必须要去，可还是抱着一丝想要留下他的希望。
    他还是摇了摇头：“此次恐怕就是父皇的试探，如若不去，便会落下把柄，就算以后事成，也会落下个不忠不义的罪名。”
    知道再劝他没用，他一旦决定的事，必定是思前虑后想过多遍的，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刻，点了点头，把我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太医说不可受凉，你自个儿要多上心。”转身便准备离开，那个转身让我一时间恍惚，无意识中一下子坐起来拉住他，他转头看我，又坐回来。
    “如果......”
    “我会乖乖等你回来。”他没说完的话被我阻断，我知道他不确定，知道他想要把所有的不确定都揽给自己，想要在自己最无奈的时候把我推开。
    我慢慢松手：“我等你。”，对于他的选择，我所能给的就只有尊重和支持，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眼里却不免起了泪意。他点头示意我安心，可是我们都明白，这是一场赌博，他在和父子之情赌，我在和历史赌。
    亥时快过，他还是没有回来，府内异常的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克着呼吸声，我在听竹轩门口一直站着，愣着看着天，千年以后的时空已经没有何颖了……暗自决定，如果他没有回来，就随他一起走吧！这场恩怨拖得自己累了、乏了，也怕了……
    子时，长孙无忌来了听竹轩，带来消息，秦王已经出了宫门。
    “终于歇下一口气。”他看着我笑说。
    我让他进屋坐下，叫丫头沏了茶来，他竟然一口喝下。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看着他问：“有把握吗？”
    他将手里的茶杯转了两圈，深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你好像非常清楚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愣了一下：“只是一直相信世民罢了！”，忍不住掩饰自己的不安，却觉得怎么也藏不住。
    他笑说：“的确，他是个优秀的男人。”
    “你也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我忍不住说着，想起以前的种种，不思占有，只愿默默守护，恐怕就只有他能做到。
    “那你怎么就没看上我？”
    我刚刚入口的茶一下子就喷了出来，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反而笑得越发开心。
    “开个玩笑，却看了场笑剧！值了！”话音刚刚落地，他就站起来准备出门。
    “不再坐坐？”
    “等事成了，你可不许赶我？”他笑着挥了挥手让我不必送，自己转身向着院外走去。
    月牙弯弯，清光洒在渐渐消失的背影上，转角处的竹辉斑驳，揉了揉眼，清空下的我们总是在被苍穹的包围圈推搡着、戏弄着又拖拽着留下一些挣扎后的残息。
    初四早，秦王的兵已经暗自在玄武门安排好，估计大事就在巳时，我决定先去挡住李元吉，也许可以救下他一命。
    回到齐王府，他正准备出门，愣愣地看着我。
    “回来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他忽然看了我的肚子一下，眼神中闪过几分悲伤，转瞬即逝。
    “不要进宫！”他正准备上马，我拉住了他，“你进宫做什么？”
    “你是怕我伤他？还是怕他杀我？”他停了下来，笑着问我。
    我却只剩紧张：“你还有蓝颜、还有承业，你就不为他们想想？”
    “哈哈~~你终究还是觉得我会败给他！那我就看他能不能杀了我。”
    他甩开我，还是走了。
    我愣在门口，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压在我心里，沉得透不过气：“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自私……”想起府里的蓝颜和孩子们，我连忙往府里跑。
    “小姐？”环儿刚刚出门就撞上我，眼里又是惊喜又是泪花的。
    “环儿，蓝颜呢？”
    她看着我不说话，我跑到西苑，只有奶娘在照看着珍珠，四下没有蓝颜的影子。
    “小姐……”
    环儿跟着我跑进来：“那天，齐王发现你离开了，便和夫人吵了一架，然后……”
    “说啊！”环儿支支吾吾的，让本来就紧张的我更加慌乱。
    “后来……夫人便走了……”
    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忧着蓝颜和她肚子里不太稳定的孩子，有点慌乱，可眼下……我叮嘱环儿带着承业和珍珠先去找太子妃，然后一起先出去躲躲，等三天以后再想办法和我联系，之后便向着玄武门的方向跑去。
    天忽然下起雨，我的心跳得越发厉害，身子也不断地发抖。
    当我站在玄武门下的时候，李元吉跪在地上看着我，身上流着血，而李建成已经倒在了他旁边。
    我冲了过去，有箭向我靠来，我听见一声：“住手。”
    可是箭还是穿过我的身体，九年前，蓝颜那一剑留下的疤痕又一次被汩汩涌出的血沾染。
    我摔倒在地上，顺着声音，看向李世民。他穿着盔甲，剑上滴着血，还是一样的英俊、一样的谦谦面容，他眼里的惊恐似乎一瞬间凝固，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一般，直直地看着我。
    痛意涌上来，我转过头，爬过去扶住李元吉，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恐惧，看着我身上被血沾染的箭，把我溢出的眼泪擦掉，血的腥味刺激在我鼻尖，我看着他摇头。
    “答应我，要活下去。”他看着我笑着。
    我的脸色越发惨白，可是却感受不到血外涌的恐惧和痛苦，他的奄奄一息似乎占据了我整个大脑。
    “他的确比我强，你没有选错人。”他看着我，眼神闪着悲伤却带着笑，“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却再也爱不动了！”
    一句话深深割着心，我死死地盯着他，血流了一地，泪顺着脸颊滚下来，这九年来我躲他、恨他、怕他，可是真正的原因却一直被自己藏着，自己又被自己骗着，对于他，我所有的怨恨、恐惧都来自愧疚和自责，还有心底里对今日生死临别的排斥。
    “不要再恨我，困了你九年，也困了我自己九年。想着日日能见，却也只能每日偷偷地望你几眼，你说我可怜到无人可信，可是错了，我一直相信你，我相信那个茅屋里的笑容，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听你佯怒对我说几句话……”
    他的眼角溢出泪，呆呆地看着我，笑容一点点被惨白的面色拖垮。
    “但愿下一世，是你来爱我……”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再也合不上了。
    我抱住他，那个笑着说“果真是慈心”的少年，视线已经被模糊，胸前的痛楚越来越明显，看着天，看着这漫天大雨，看着跑到我身边惊恐瞪着我的秦王，却再也受不住，趴在了他慢慢冰冷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