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千年结

40 第四十章 离


“我输了。”他站在那里,半晌后说,他的声音沙哑,惹着夜的湿气。
    我的泪也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我总是喜欢假装快乐、喜欢用最强大的武器将自己伪装得刀枪不入、喜欢装作不在乎,想过多少次再见时要努力挤出的笑容、要冷冰冰脱口的话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就全部崩溃了。在他面前,我永远无法坚守自己的城池。
    “为何你总是那样不在乎,我们之间,也许至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纠缠。”他带着悲伤的声音让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他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看着我在这段日子里开心地笑着,看着我如何在没有他的生活中过得一样的好。
    我不敢开口,我怕说话的同时,我的啜泣声会□□裸地暴露在这片夜里,我们两个人都太骄傲了,骄傲得宁可被刺痛,也不肯轻易向自己妥协。
    “明天,朕会下圣旨,随你愿吧。”他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来不及思考,他的转身让我害怕,一个“朕”字,狠狠地把我推开了。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冲了过去,如果这次的转身就是永远,那么我宁可不要所有的自尊。没有思考的余地,也就不会再在乎骄傲的姿态。
    可是,我还是在他身后站住了,就只有那么一段距离,我走不过去。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蹲下,把头埋在膝上,任着泪珠一点点浸湿衣服。
    第二天,李世民追封李元吉为海陵郡王,谥号剌,封李建成为息王,谥号隐。他的圣旨中还是没有提及我的事,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旧部因为追封的事情,也适可而止不再坚持。
    下午,他来了闻竹殿,我在陪孩子玩。
    见他进来,我愣了一下,叫宛晶带孩子下去,其实我一直没有给小孩取名字,这件事情,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力。
    “已经追封他们了,以礼改葬。”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
    “也会恢复你王妃的身份,只是不是现在。”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
    他看了我一眼:“温泉宫已经建好,再有一个月,你就搬去。”
    温泉宫?华阴的温泉,后来被改名为华清宫。可笑,我竟是第一位入住华清池的杨妃,而他,是想要我消失在他眼前吧。
    “孙思邈说华阴的温泉水质温和,对你的身子好……”李世民随即解释,只是那个理由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愿接受。
    “好,我去。”我一口应到,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既然他选择了我的离开,或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他抬起头,在我的干脆应诺下愣了一下:“杨慈心,你就这么急着离开我?”
    他已经没有怒气了,满满的苍白,我抬起头看着他:“是你的选择,我尊重。”
    “好。”半晌后,他看着我吐出这个字,转身又一次离开。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他每次都走的那么决绝,每次都不等我鼓起留住他的勇气。而我,永远无法撕掉那张面具,永远慢一拍,然后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从他离开已经有半个月了,皇后来找过我,可是同样被挡到了门口,隔着院子说了几句,我让她不要担心,劝她回去。
    “娘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讲。”
    我抬头看着宛晶,这个丫头从下午就开始心事重重的:“怎么了?”
    “今天,长孙大人在门口待了好久,可我要去喊您的时候,他便匆匆离开了。”
    我看着宛晶,又转头看向无尽的夜色:“嗯。”,心里有点乱,他应该是心里不舒服,我知道长孙无忌又在责怪自己,他可能觉得我和李世民闹到这一步都是他的错。
    “还有......”
    宛晶支支吾吾的,搞得我越发心乱,我看她:“还有什么?”
    “长孙大人被皇上免了右仆射位子。”
    我愣了一下,这一切有点出乎意料,我明明和他说过不要在李世民面前提这件事,为什么他还会受到牵连。尽力回忆贞观二年的历史记载,却没有任何思绪,直到想起前几天长孙无垢的探望,才明白过来。
    多年的争斗,长孙一族也势必清楚这一场场权势背后的勾心斗角,这次长孙无忌的左迁也肯定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在惩罚自己,可是未免不是明哲保身。
    而长孙无垢则越发成熟了,她心里像是有一杆秤一般,清楚地知道只有当每边都一样重时,才能安安稳稳地走下去,有她在,或许我是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了。
    宛晶劝我收拾东西,可自己找来找去,除了他曾写过的一些书信,竟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
    一封封拆开,又一封封合上,一遍一遍读过,原来李世民的文笔并不好,似乎每一句话都有些笨拙,可是却能勾着人的心,引着笑意顺着嘴角溢出。
    规规整整地把信放到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抱着它沉沉睡去。
    我做梦了,梦里李世民抱着我,可是当他松手的瞬间,我看到他脸上的阴沉。他满含怒气地看着我,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感觉语气是那样冰冷。可是,当我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看到他流泪了,他就像是被悲伤吞没一样,我想要靠近,他却总是在后退。
    噙着泪醒过来,在一片夜色里睁开眼,还是什么也看不到。我习惯性地伸手到身旁,空空的,就像这一座大殿一样。
    “娘娘,上膳食吗?”
    过了中午,仍是没有一点胃口,宛晶每隔半个时辰就来问一下。
    我摇了摇头:“你先下去......”
    宛晶仍呆呆地站在那:“娘娘,早上就没进什么,您多少吃点好不好?”
    “等我想吃时,再上膳即可,如今确是吃不下。”
    宛晶忸怩了好久,才又开口:“娘娘,其实皇上派人送来膳食了,令您必须吃。”
    我愣了一下,原来这里的一举一动仍掌握在他手中:“那就呈来吧。”
    宛晶这才开心地退下。
    一桌子的饭菜,全是自己喜爱的,没有胃口,只能一勺一勺往嘴里灌。
    明天就要离开了,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一晚无月,躺在软卧上,看着窗外的竹林,不免觉得命运捉弄。当自己在重整闻竹殿的时候,还曾想着这会是唯一的栖所,却原来永远都只是游人罢了。
    夜深,隐约听到宛晶在门外喊我,我披上衣服走出去,看到李世民的贴身太监小安子也站在门口,一脸紧张:“娘娘,皇上感染风寒,您去看看他吧。”
    风寒?之前看他脸色就不好,我急忙问:“太医呢?”
    “太医已经开了方子,可皇上不见好,今晚又烧得厉害,不停地喊您。”
    我急忙往立政殿走,烧得厉害,脑子里只留下这几个字,匆匆跟着小安子来到立政殿,门外站了一堆太医。
    他还没有醒,额头上渗着汗,我拿过旁边宫人的绢子给他拭汗,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太医的方子,没有问题,可能药效还没上来。
    “什么时辰吃的药?”
    “娘娘,太医重新开的方子,刚刚服下。”
    我点了点头,又看向他:“你们都出去吧,在外面候着。”
    “是。”宫人们应了一声,纷纷退了出去,小安子也随着出去了。
    “宛晶,热水每隔半柱香换一次。”
    宛晶换水过来后,我继续给他擦额头,他很憔悴,睡得不踏实。
    宛晶每次换好水就下去,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过一会儿换一次绢子,泪珠一阵一阵地掉。我明明知道他最近很累,为什么要那么自私,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陪着他。
    “我梦见你哭了。”
    我转身烫绢子的时候,他忽然说话,我急忙转过来,把手放到他额头上,又重新把了把脉,才舒了口气。
    “我没事。”
    我点了点头,泪珠又忍不住掉下来。
    “应该多患几次病的。”,他闭了闭眼睛,“这样真好,可我不想你流眼泪。”
    近日的委屈和悲伤一起涌上心来,我俯下身子,轻轻抱住他,把眼泪藏到他怀里:“对不起。”
    他愣了一下,才抱住我:“都随着你,以后什么都随你才是,再也不和你吵了。”
    心里酸酸的,泪越发忍不住,就那么一直抱着他。
    他动了一下,我急忙起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胳膊酸。”他笑着把我挂在眼角的泪擦掉,“好了,可以继续抱着你了。”
    我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扶他起来,靠在软垫上:“只可以坐一下,然后乖乖躺下睡。”
    他笑着说好,把我拉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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