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的左手

元旦就是农历的腊月初六，林小雅和丁俊海忙着工地的事，王新磊更是忙得几天都不回家，干脆在酒店固定一个标间，还搬过去一箱行李，林小雅又生气又心疼，只能一边劝他一边开导柳启悦。腊月二十三，宏图的工作基本结束，林小雅去君悦晃了两天，觉得一切都很妥帖，硬拽着王新磊回了家。
    除夕年夜饭，一家八口人其乐融融，徐志成也被推到楼下，喝了两口汤。
    大年初一，林小雅和丁俊海带两个孩子去给苏锦茂拜年，苏锦茂入冬感冒了一次，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现在看起来脸色还不是很好，精神还不错，抱着芽芽“恩恩呀呀”地逗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初二，王新磊和柳启悦带着麒麟去给柳大夫拜年，萝湖畔来了一大帮客人。苏锦茂领着一一先进门，身后是特意从巴西赶回来的老三王超和媳妇，最后还有老六孟凡和媳妇领着二女儿孟朝灿和三子孟朝阳，林小雅热情地招呼着，“苏总，坐——三哥三嫂，欢迎欢迎，老六跟我说有贵客，也没说是谁，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来——快请坐！”大人们坐下后，孩子们都跑一边儿好奇地围着爬行毯上的芽芽。
    林小雅笑着扭过头问，“三哥三嫂什么时候到的？待几天？”
    “昨天刚到，待不了几天，那边还有事。”
    “哦，孩子呢？怎么没来？”林小雅知道老三家有三个孩子。
    “在巴西。”
    “怎么不把孩子一块带来？”
    老三看看小雅，一脸为难，转头看老六，老三媳妇叹口气，开了口，“老六说五弟身体不太好，我们来看看。”老三媳妇四十出头，和老三一样，高高壮壮的，大脸盘，和老三坐在一起很有夫妻相。
    林小雅明白了，这是怕徐志成熬不过去，来见最后一面。她心里不免难受，当着外人的面，不宜表露，镇定了心绪，挂上微笑，“恩，一入冬就不太好，在楼上躺着呢，我带你们去。”
    到了徐志成房间，林小雅先把床头抬到45度，握着他的右手轻声在耳边说，“志成——志成——你看谁来了，志成——志成——是三哥啊——”
    喊了好几声，徐志成缓缓睁开眼，痴痴地看着林小雅，“三哥？”
    林小雅招手让老三到床前，把位置让给他，老三握住徐志成的手，激动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林小雅在他身后，弯腰附在他耳朵上小声说，“多跟他说说话，没人理他就睡……他没力气，说不了太多话，你自管说。”起身出去，临走指给老六哪里有呼叫器，有事叫人。
    看林小雅出去，屋里只剩下苏锦茂和老六，老三忍不住了，痛哭流涕，“老五——你个兔崽子！什么罪你没受过？什么坎儿你没跨过？你心心念念的女人也回来了，整天围着你，怎么就不行了呢？老五——老五——你说话啊，你知道我是谁吗？老五——老五——”
    老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没看徐志成的反应，老六看不过去，推了老三一下，老三看他一眼，才抬头看徐志成。
    床上的人表情淡然地看着王超，又看看他旁边的孟凡，最后转到右边看着苏锦茂，微笑着，“大哥……昨天……没给你……拜年，小雅……替我……”
    “拜了，拜了，小雅跟我说了，还替你磕了个头。”苏锦茂没等他说完就抢着说，因为听他说话都费力，心里实在难受。
    徐志成转过头，“三哥……专程……看我……给三哥……三嫂……拜年……”
    王超用力捏着他的手，发狠地说，“老五，你装什么怂？你给我起来！”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又下来了，“那年去送二哥，想把他的骨灰带回来，二嫂不同意……二哥走得急，都没赶上……老六跟我说你这样，我赶紧回来，就怕再也见不到……小雅去巴西的时候还跟我说你挺好，手术成功了，也没什么后遗症，现在怎么就……老五，你要是再走了，我们弟兄就剩下我跟老六了……我在外边，大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不能走啊，老五……三哥想你……想你一块挨打，一块流血……一块钓鱼，一块喝酒……一起哭一起笑……老五——老五——三哥想你……”
    五尺高的汉子哭成这样，难免不动容，何况生死与共的兄弟？老六早就抑制不住蹲在墙角哭开了，苏锦茂坐在床边拉着徐志成的手，默默垂泪。床上的人反而平静地看着他们，好像他们的话、他们的泪都跟自己无关，等王超渐渐平复情绪，徐志成才问道，“三嫂？”
    王超抹了一把泪，“你嫂子在楼下，不知道你什么情况，没敢上来，我去叫她。”他起身被徐志成拽住了，又坐下来问，“怎么？不想见你嫂子？还是——？”
    徐志成摇头，笑了，“不知道……哪个？”
    一句话把其余三人都逗笑了，王超气得抬手要打他的头，心疼地虚晃一下放下来，“你小子！——还不是你挑的？原装的！”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老六也凑过来加一句，“有个跟小辉一般大的三嫂哦！”
    王超勒上孟凡的脖子就开始揍，两人闹成一团，徐志成在床上看着笑，笑得很惬意。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徐志成抬头看看表，已经11点多了，虚弱地喊，“老六——”
    老六过来俯身问，“五哥，你说——”
    徐志成伸直左臂指着墙角里的电动轮椅，“推……过来……抱我……下楼……吃饭……”
    老六看看轮椅，又看看王超，问徐志成，“能行吗？”
    徐志成笑着点头。
    王超有点兴奋，“对！一块吃，我大老远来的，你老躺着算怎么回事？老六，推过来，我抱老五上去。”
    老六去推那辆轮椅，很沉，很费力，推了两下，蹲下来看看，下面有电机有电池，怪不得呢？站起来摸索着轮椅左边扶手上的按键，捣鼓半天没打开。
    王超急了，“你倒是快点啊！”
    徐志成伸手拉床头柜的抽屉，苏锦茂看见了帮他拉开，拿出个黑色的遥控器，“是这个吗？”
    徐志成点头。
    王超接过遥控器，和孟凡研究两下，把电动轮椅的总开关开了，又操纵着轮椅歪歪扭扭地来到床边，“这玩意真不好玩！”放下遥控器，弯腰一手伸进徐志成后背，一手伸到他膝窝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抱起，转了半圈，把他放到轮椅上，确切地说是“摔”，“大男人怎么这么轻？”王超嘲弄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从床上起来得有点快，旋转半圈，徐志成本就憋闷的胸腔更像压了千斤重，头也很晕，眼皮重得都抬不起来，努力睁眼，再努力，好容易睁开了，眼前一片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五——老五——这……这怎么了？刚不还好好的吗？老五——”王超手足无措地退了半步。
    老六过去轻拍他的脸，“五哥——五哥，醒醒啊，五哥——”
    苏锦茂站在原地直跺脚，“这……怎么这样啊？……老五怎么了？”
    正这时，门被推开，林小雅笑着进来，“三哥，饭……”冲到轮椅跟前看徐志成歪着脑袋闭着眼，立马火了，握着拳头，朝最近的老六吼，“谁让你动他的？谁给你的权利？”
    老六让骂傻了，呆呆地看着她。
    身侧的王超抖着嘴唇说，“弟妹，我……”
    “起开！”林小雅用力扒开老六的身子，冲到药架前拿了听诊器又冲回来，一边把听诊器往耳朵里塞一边操作轮椅，让轮椅靠背降到30度。几秒钟后，她摘下听诊器，“老六，把制氧机推过来！加上呼吸面罩，给他戴上，快！”嘴里说着，人已经冲到药架前，戴上一次性的橡胶手套，取一枚针剂，开口，注射器加针，注药，速度堪比专业医生，她又冲到轮椅跟前捋开徐志成的袖子，消毒，扎针，推射，拔针，一气呵成。老六还没把氧气面罩戴好，林小雅接过面罩固定好位置，拿来听诊器接着听。
    其他人都不敢再说什么，连大气都不敢出，都盯着林小雅那张能冰死人的脸，等着答案。
    大约十分钟后，林小雅长出一口气，摘下听诊器，“暂时没事了。”依次脱了手套。
    三个人也都松了口气，“罪魁祸首”王超大泄气后退了两步，屁股撞到桌角，撞得他直咧嘴，老六扶他一下。
    苏锦茂过来轻声问小雅，“真没事吗？可看着跟刚才一样啊？”
    林小雅疲惫地坐到椅子上，低头摆摆手，“没事了，我在这儿守着，你们都下去吃饭吧。”
    这样的不客气并没有惹怒谁，三个大男人反而很佩服林小雅的镇定和果断。因为自己惹的事，现在没事了就去吃饭，王超觉得很尴尬，站着没动。
    林小雅垫着手枕在轮椅扶手上，目光落在徐志成脸上，听他们都没动，说，“老六，你陪三哥和苏总好好喝两杯，大过年的，别扫了兴，下面都准备好了。”
    见林小雅趴着没动，三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低着头出来了。下了楼，丁俊海热情地招呼他们，另外一桌是女人和孩子的，已经开吃了。三个人都意兴阑珊地喝着酒，菜基本没动，任凭丁俊海怎么带动，桌上的气氛还是冷冷的。眼看女人那桌已经吃完离席了，四个大男人还闷头坐着，老六已经把刚才的事跟丁俊海说了，丁俊海也喝着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