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转眼已至初冬,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院子里全都换上了厚重的布料制作的门帘。屋内也早早地预备了炭盆,汤婆子类的。自从灵秀做恶梦,睡了五天五夜后,不知是何原因,她失眠了。最近院子里婢子们都小心翼翼的,深怕一个不小心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姑娘。
“午膳撤了吧。”
“还是没胃口吗?”
“累了。想睡。”
“那姑娘睡吧。”黄一将膳食撤了下去。
黄一刚伺候灵秀睡下,就听到外面有动静。拧着眉快步走出屋子,一见,竟是如夫人的贴身婢子,雀儿。
“雀儿姐姐,姑娘刚睡下,你看?”
“这,还是将姑娘叫醒吧。外面有个道士要见姑娘,如夫人现在正在外院大厅接见他。”
“道士?”
“嗯。”
“我家姑娘哪里认识什么道士,莫不是来讹人的吧。”
“欢儿,还是去叫醒姑娘,随我去前院吧。”
“可是……”黄一正犹豫着,屋里就传来灵秀的声音。
“外面的可是雀儿?”
“是婢子。”
“姨娘唤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如夫人让婢子来请姑娘到外院大厅,有位道士想见一见姑娘。具体的事情,还是姑娘亲自去问一问的好。”
“还请雀儿稍稍等一等,我这就更衣。”黄一一听,只得赶紧转身回屋里,为灵秀梳妆打扮。
因着灵秀精神头不太好,见的又是方外之人,黄一也就没有过多的使用钗环篦梳,只是简单挽了个堕马髻,别了朵兰色大宫花,斜插一支金珠钗。脸上只是薄薄地打了些胭脂,让她看起来气色好一些。身上还是今晨穿的家中粉色绸缎杏色滚边常服。没多大一会,灵秀就出了屋子。雀儿抬起眼,看了眼灵秀,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好好一桩婚事,被人棒打鸳鸯。瞧瞧这花骨朵儿般娇嫩的人儿,都给折磨成什么样了。原本圆润的小脸都瘦成瓜子脸了,一双水灵的大眼下面一片乌青,眼神涣散,一双眼睛黯然无神,着实叫人心疼。不知雀儿误会的灵秀,强打精神地朝雀儿微微一笑。更是叫雀儿心底叹息不已。
外院正厅
一位身着打满补丁,灰扑扑的道袍的老头,歪歪斜斜地半躺在椅子上。老树皮一般的枯瘦,脸上满是褶子。干瘦的手指上,指甲却是修剪整齐,花白的头发虽稍微乱了点,但好歹也算束了起来。一双浑浊的双眼,半睁着,眼底一片清明。这样一个道士,怪不得姨娘会接见他。
“小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在门外稍稍打量了一下那道士的灵秀,被看似要睡不睡的老道士突然开口说话,着实有些吓一跳。
“灵秀,见过道长。”灵秀嘴角微扬,一副恭顺地模样向老道士行礼,道
“秀儿,可算来了。”刘氏一见灵秀行了礼,赶紧上前将灵秀护在身后。
“小姑娘,听老道一句劝。逝者已矣,何必强求呢。”
“胡说!风清道长,我是看在家父以往与你有几分交情的面上,才让你进的门。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刘氏一惊,赶紧捂住灵秀的耳朵,语带几分惊慌地斥道。
“王夫人,观你这女儿面相,早已是离魂之人,这身体里的早已不是你的女儿。怕是什么邪物作祟。”
“她不是什么邪物,她是我的女儿!亲生的女儿!你,你给我滚!”
“哦,原来如此,竟是借尸还魂!奇哉奇哉!”老道士一听竟起了几分兴趣,挑起稀疏的眉毛,探过身子想要触碰灵秀。
“雀儿,快带灵秀回去。来人呐,把这疯道士给我轰出去!”刘氏见老道士要越过自己抓灵秀,赶紧用身子一挡,连忙唤来仆人轰他出去。
“小姑娘,最近夜不能寐吧。”那老道任仆人怎么推搡,都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你怎知秀儿……,还请道长指点迷津。”原本走到门口的灵秀一听,转过身来,就见刘氏殷切地问道
“这是聚魂丹,服用后,魂魄凝聚体内,与宿体完全融合,这种症状自然会消失。加上我这本九阴真经,调息养神,功效更是……”
“送客!”灵秀嘴角抽蓄,衣袖一甩,带着几分恼怒之色,离开了大厅。
“好你个道士,竟是歹毒之人,我家姑娘被退亲,这十里八乡都传遍了,虽是名声有损,好歹是皇命难违。我姑娘家被退婚了,伤心难过,夜不能寐,乃人之常情。竟被你说成是邪物作祟,借尸还魂!真是一派胡言!你这般肆意诋毁造谣,究竟是何居心!”雀儿气得脸都白了,站在那道士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自家姑娘被退婚就已经够伤心的了,还要被说成是邪物。真是欺人太甚!
“你,你,居然如此歹毒!你们还愣着干嘛,给我把他扔出去!推不动,把椅子一并抬走!”刘氏从未如此地愤怒过,大声斥道。
“咦,这位夫人,我见你脸色青白,印堂发黑,近日家中必有大祸啊!哎呀,这位小哥,瞧你满面红光,红鸾星动,三日之内,佳偶天成啊!”
“呸!什么佳偶,胡说八道!你个疯老头,我儿子都已经能打酱油了!”那抬椅子抬得眼红耳赤的仆人,气乐了。骂道。
刘氏气呼呼地甩袖离开了大厅,转身回后院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去。走到半道,刘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缓了下来。
“雀儿,你说,最近家中怎会如此多事?看来得去普华寺祈福,哦,对了,得给秀儿求个平安符才是。”
“夫人说的是。”雀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刘氏后面应道
“听屠姐姐说,普化寺最近来了个游僧。佛法高深,能测祸福。明儿带秀儿去……”
“夫人,请三思,方才那个道士,坊间不也说是神仙道士?”雀儿一听,赶忙出声道
“那疯道士怎能与高僧相提并论!吩咐下去吧,明日早些出门。”刘氏执意要去,并不听劝,道
“是,夫人。”雀儿见刘氏执意如此,只得应道。
“最近秀儿的不思饮食,让小厨房多做些易克化的羹汤送去。”
“是,夫人。”
“我记得库房新进了几张兔皮,待会拿去绣房做个围领与小袄,给秀儿送过去。”
“夫人,那几张兔皮怕是不够。我记得库房里有件黑貂皮的小袄。要不,拿那件去绣房改改?”
“那件?秀儿穿会不会显得老气?”刘氏皱了皱眉,道
“夫人,姑娘肤色白皙,配上黑貂皮,怕是更显白嫩水滑,引人羡慕呢。”雀儿莞尔一笑,道。
“那倒是,我记得小库房还有件金丝缂花银灰短袄,上面要是镶嵌些红宝石倒是不错的,秀儿穿着肯定好看。雀儿,我那库房的红宝石还有多少,挑拣出差不多大的……”刘氏起了兴致,一边想一边走,习惯性地往自己院子里走。眼瞧进了月亮门便是往云罗院的方向,雀儿见刘氏自顾自走着,像是没想起要去灵秀院子的事情,眼底闪了闪,没有出声提醒。随着刘氏往云罗院方向走去。
第二天一早,灵秀几乎一觉到天亮,眼睛并未睁开,翻了个身,一股草木的清香扑鼻而来。灵秀精神为之一振,伸手的同时脑袋也挤了过去。没错,就是这个感觉,很好闻,很安全。
“咳咳,这一大早的,这么热情,让栾某受宠若惊呢。”原本就觉轻的栾玶,灵秀一动他就醒了,实在没想到她突然抱住自己,一时有些措手不及,道
“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灵秀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想起这件事来了,支起身子,拧着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一直都在都城。”
“都城?!那你晚上干嘛不回来睡?”
“什么?”
“什么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灵秀双手叉着腰,一副要喷火的样子。
“小六,你这模样,好像兴师问罪的怨妇。”
“呸呸呸,你才是怨妇,你全家都是怨妇!不对,你别岔开话题,为什么不回来睡觉?”
“你要我回来睡?”
“喂!姓栾的!你不回来睡,我怎么睡得着啊!”
“你,这段时间失眠是因为我?”
“不然你以为呢?!身边天天躺了个人,好不容易习惯了。突然有一天要睡觉的时候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换做你,你能睡得着?”
“那我今后都跟你一起睡?”
“这还差不多。以后不许不回来睡!”
“小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别烦我!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我要把最近的觉都补回来!你躺下,不许动。”灵秀拉着栾玶躺了回去,整个人缩成虾米状,拱进栾玶的腋下,试图补个眠。
“……”若不是天天有人盯着,栾玶几乎认为身边的这个人是被掉包的灵秀。太反常了,这还是他认识的灵秀?他想想看,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有异样的,似乎是睡了五天五夜后,她睡觉就很粘着自己。
“栾老大?你怎么在这儿?”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的黄一见一早就在床上与灵秀腻歪的栾玶,有些惊讶地道。
“回来找点东西。”
“等等!找东西?!不准乱翻我的柜子!”原本在培养睡意的灵秀一听,急哄哄地翻过身,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栾玶的身上。
“我哪敢,不正要跟你说呢,有个客商之前看中了那血玉的扳指,我记得放在你这了。”
“哦,那扳指,我记得放在镜妆盒的抽屉里了。”灵秀想了想,利索地躺了回去,道
“喂,我说,你们这样腻腻歪歪的,干脆成亲得了!”被忽视了的黄一,翻了个白眼,道。
“喂喂,栾大爷,瞧瞧,你家黄一都恨嫁了。”灵秀用手肘顶了顶栾玶的腰,道
“喂!我……”
“欢儿姐姐可在?”门外的小婢子朝屋里喊了喊。
“在呢!有何事?”
“如夫人让姑娘准备准备,用完早膳后去普化寺上香。”
“嗯,晓得了。”
“难得抱枕回来了,还想补补眠的。”灵秀用鼻尖蹭了蹭栾玶的中衣,一脸可惜地喃喃道。
“……”
刘氏带着灵秀来到禅房时,房里已经有好几位夫人在等候了。彼此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便坐回椅子上等候。灵秀百无聊赖,正低头数着地上的砖块。就听见一声阿弥陀佛。抬起头一看,好肥的和尚!比那什么弥勒佛有过之而无不及。话说这普华寺好歹也是个香火鼎盛的寺庙,斋饭也做得不错。可是到底都是吃斋念佛的地方,就算是油水充足的主持方丈也就属于微胖型的。哪见过胖的这么离谱的出家人。
“一言大师,这是我们铺子里新出的金丝肉松饼,不是什么金贵物,就是尝个新鲜。”坐在最前头的那位穿金戴银的妇人见肥和尚坐下后,笑眯眯地上前献殷勤道。
“有劳许施主费心了。”就在灵秀觉得那妇人给和尚送肉饼的行为离谱时,那和尚居然微笑地收下了。
“姨娘,和尚不是都吃斋么?”灵秀微蹙秀眉,轻声问道
“呵呵,这位小施主着相了。佛说,酒肉是穿肠□□,可佛又说,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坐,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心中有佛,何必拘泥于表面形式?只是参透其中禅意之人少之又少罢了。”那肥和尚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在场的人产生不明觉厉的推崇感。呃,当然灵秀只觉得这是个爱吃肉的假和尚。
“大师,我家媳妇进门三年都无出,时常出现晕眩之症。寻遍大小医馆的郎中皆说我家媳妇身体并无大碍。还请大师指点迷津。”那穿金戴银的许夫人拉着自家媳妇上前说道,身边婢女很是上道将一鼓鼓囊囊的荷包递上。肥和尚身边的小和尚很是机灵地上前收下了荷包。那肥和尚沉吟了一会,看了看那小媳妇的面相后,闭着眼拨了拨手上的佛珠,这才睁开眼。
“这位小施主,娘家可是做贩肉之营生?”
“是啊,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做杀猪宰牛的营生。”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家中杀戮过重,死灵缠身,不妨事的,贫僧这有一清心咒,用水把这符化了给这位小施主喝,而后到后殿,跟着几位僧人念足四百九十九次往生咒便可。想必不出三月,小施主便能得偿所愿。”肥和尚拿出一张符,道。
“谢谢大师指点!谢谢!”徐夫人一听,终于有孙子抱了,激动地一直道谢。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这寺庙的清泉常年受佛法熏陶,与符配合使用,能事半功倍。三戒,去打点泉水给这位小施主服用。未免横生意外,徐施主还是莫要一起进后殿的好。”
“我听大师的。”那刘夫人原本一听要念这么多遍往生咒,就有些打怵,这一听,不用跟着,暗地里松了口气。带着媳妇跟在那小和尚后面颠儿颠儿的出了禅房。
灵秀暗地里翻了不知几个白眼,真是好笑。人家求子都是找送子观音的,他们跑到这里求佛送子,真是稀奇。还有那肥和尚故弄玄虚,胡乱攀扯。已经嫁了的女儿,生不出孩子就说人家娘家造的孽。真新鲜!她倒要看看,念一念佛,是不是就能治好不孕不育症!
“叨扰大师了,我为我的女儿求姻缘。劳烦大师指点迷津。”刘氏见大师如此神机妙算,赶紧上前,道。一旁的雀儿拿了一荷包,放至肥和尚身旁的做桌子上。
“这位小施主的面相奇特,姻缘不顺,晚年有孤老之迹象。”肥和尚眼尾扫了桌上的荷包一眼,这才抬眼看了一下灵秀,灵秀故意张大眼睛直视肥和尚,肥和尚没成想有人会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察觉到自己的躲避后,不由心有不甘,故意说出这般的话来吓唬她。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大师,可有化解之法?”刘氏一听,吓得快昏厥过去,好在雀儿在身边,及时托出了她的手肘。一回神,就赶忙问道
“缘起缘灭,总有定数。这位小施主虽已是官家小姐之身,但根基还在旧地。我这有一本金刚经,小施主回旧地为祖上日日焚香抄经,抄足七七四十九天。缘灭即是新生,小施主自然就平顺了。”肥和尚皱眉想了想,才道。
“旧地?指的是李家?”刘氏听了肥和尚的话,有些不确定地道
“阿弥陀佛,正是。”
“……”一直盯着肥和尚的灵秀,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快意,更加确定这就是一浪得虚名的冒牌和尚,挂单在普华寺纯粹就是骗吃骗喝忽悠老太太小媳妇来了。
“大师出家之前是道士吧?”灵秀一副认真的模样,道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何出此言?”
“这又是符咒又是根基什么的,可不就是道士惯会说的话么。”灵秀一副疑惑的模样看着肥和尚,道。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道士与和尚都是方外之人,虽修行道法不同,殊途同归。手法相似也是有的。”
“大师说的是,小女童言无忌,还望大师海涵。”刘氏见灵秀还想说什么,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向肥和尚歉意地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无妨无妨。”那肥和尚摆出一副慈爱非常的微笑,道。
“秀儿,还不快谢谢大师大量。”
“是灵秀唐突了,还请大师莫要怪罪。”灵秀磨蹭了一会,见那肥和尚半眯着眼,一声不响,摆明了是要受自己的礼。可见这肥和尚根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一个,暗地里鄙视他,面上却恭敬地向他行了礼。
“哎呀,小施主,莫要如此,折煞老衲了。”那和尚老神在在地受了礼,待灵秀站起来了,这才像回过神来一般,站起身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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