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密,窗外的芭蕉叶被细密绵软的细雨沁得格外的翠绿欲滴。已是晌午时分,一改清早薄雾弥漫,阴云笼罩的沉闷景象。天依旧下着细密的雨,只是阳光刺破层层叠叠的云雾,透出光影,驱散了雾气,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一截白皙的手臂露出了窗外,掌心向上,定了定,就又收了回去。
站在窗边的金秀收回了手臂,用手帕擦去被雨打湿的手,这才将袖子撸了下来。抬眼见到屋中有些发蔫的水仙,眉头微蹙,走至放置水仙的三角高凳前,端了起来,转身递给身边的小婢子,让她拿去给打理花草的婢子处理。这才转身回到,在软榻上歪着看书的王氏身边。
“夫人,屋里光线不佳,莫要伤了眼,不如将软榻搬到窗户边上,那儿要亮堂些。”金秀摸了摸王氏手边矮茶几上的茶杯,温声道。
“移来移去麻烦得紧,我就是难得清静几日,瞎看看。这也没看出什么花儿来,三弟妹倒是日日抱着看,全是之乎者也,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罢了,放回书柜去吧。”王氏懒懒地侧了侧身,将书推了出去,金秀则眼明手快地伸手将书接到自己手里。
“夫人,满秋这走了一早上都还未回,要不要派人去看看?”金秀有些不放心地往门口望了望,道。
“急什么,该回来的时候她就回来了。”王氏早上起得早,这会子有些迷迷瞪瞪了,不以为意地道。
“夫人,方才四夫人派人来取冰丝绢,满秋没在,我让那婢子下午再来。您看?”
“上午怎么回,下午还怎么回。”
“夫人,这四夫人那儿这几天都空手而归,老太太那知道了可不妙。”
“知道就知道了吧,困了,我先眯会子,让下面的人机灵点儿,有事没事都别来扰我休息。”
“是。”金秀知道王氏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再劝,取来薄被子,细心地为王氏盖好。
雨馨院
小婢子空手而回,来到房中回复郑氏时,郑氏正板着个脸喝着冰糖燕窝。跪在地上的婢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回太太,去二夫人院里领东西的红妹回来了。”郑氏的贴身婢子瑶红进了屋,有些小心翼翼地道。
“嗯,让她进来回话。”郑氏放下手中的汤匙,道
“太,太太。”红妹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有些颤抖地道。
“这怎么回事?东西呢?”郑氏见跪在地上的红妹两手空空,当即火了,猛拍了一下桌子,喝道。
“太太息,息怒,二夫人歇息了,管库房的满秋去了老太太那儿,二夫人的贴身婢子说,说让婢子下午再过去一趟。”红妹几乎脑袋贴着地板,颤颤巍巍地道。
“哼,下午再领不来东西,有你好受。下去!没用的东西!”郑氏一听,这才稍稍熄了火,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下去。
“还不下去!傻愣着作甚?”瑶红看着跪趴在地上没有动弹的红妹,真想一掌拍下去,若不是她是自己亲堂妹,真懒得管她,一点机灵劲儿都没有。眼瞅着郑氏都要发作了,还不知道溜之大吉,真是笨死了。
被瑶红这么一喝,红妹赶紧站了起来,退出了房间。瑶红也趁机溜之大吉。
“你,站起来。看看,这是什么?”郑氏让跪着的婢子站起来。指了指桌上的炖盅,道。
“回太太,这,这是厨房炖的冰糖燕窝。”
“你是当我瞎呢,还是糊弄我不识货?我要的是上品燕窝炖冰糖,你这是什么?!把我当乞丐打发呢!”
“太太,太太恕罪!”婢子‘扑通’跪了下来,不住地叩头,道
“恕罪?好!我让你恕罪,让你恕罪!”郑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抬起手,连续扇了那婢子好几个耳光,带着金镶玉的戒指在反手扇的时候,将婢子细嫩的脸划出好几道血口子。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那婢子不敢喊疼,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只得不断地求饶。郑氏正在气头上,哪里会饶过她,抬脚用力往那婢子心窝子就是一踹。婢子当即惨叫了一声,昏死了过去。
“来人!人都死哪去了!将这个晦气的东西给我拖下去!”发泄了怒气的郑氏,踢了踢昏了的婢子,见她这么不经踹,撇了撇嘴,转过身,往门外喊道。
“太太,喝口茶,消消气吧。为了下人气坏了太太金贵的身子,不值当。”瑶红适时地端着点心出现,一面软声地劝道。一面招来粗使婢子把生死不明的婢子抬出去。
“哼,这些欺主的玩意就是让人看着生气。”瑶红的话让郑氏听着,舒坦了不少。面上还是有些不逾,语气倒是松快了不少。
“是是是,一会子我将她打发出院子去,莫让太太看了生气。咱太太是什么身份,怎能受下人的委屈不是。太太,这是厨房刚送来的小点,看着挺精致的,您尝尝。”瑶红顺着郑氏的话,道。
“嗯,瞧着是怪好看的,尝尝吧。”
“吃着可好?”
“嗯,馅儿有些甜了。”
“太太,您吃着,婢子给你泡壶弄些的茶解解腻。”说着就端着茶盘出了房,外面呆着的小婢子,见瑶红一脸平静地走出了房门,这才松了口气。
“大宁,你可瞧见了阿莲被抬出来的时候,脸上好几道血口子呢,脸色白得跟张纸似的,太吓人了。”扫洒婢子小琴拉了拉身边叫大宁的婢子,有些惊魂未定地道。
“瞧着样子怕是伤的不轻,方才我可瞧见了太太下了死力气往阿莲心窝子里踹,皮外伤倒不要紧,内伤可就麻烦大了。小琴,记得三个月前马房里干活的那个同乡阿旺偷懒,将隔夜的泡水豆子倒给了马吃,结果马吃了拉稀拉得虚脱,差点没把三老爷摔死,气得三老爷踹了他一脚,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下不了地呢。”
“都闲的发慌了?乱嚼什么舌根!”不知何时站在她俩身后的瑶红低声呵斥道。
“瑶红姐姐!”
“大宁,你去厨房找胡大娘拿点跌打药给阿莲揉揉。今儿你就先去照顾阿莲吧,瞧着她的脸色不大好。小琴,一会你去二夫人院里说一声,天雨路滑,咱院里的小婢子阿莲不下心摔着了,怕是有阵子不能当差,能否换了婢子暂时来当差。”瑶红吩咐道,处事圆滑一向是她的拿手活,当着主子的面,不求情说得过去,出了主子的视线还对手下置之不理,可就说不过去了,不能让手底下的人寒了心,否则你这个大丫鬟就难当了。
“瑶红姐姐,不请郎中来瞧瞧吗?”大宁一听,觉得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不妥,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人命关天呢。
“主子不发话,我们做下人的那请得动郎中呢。现在太太心里还窝着火呢。你先去陪着阿莲,若真不好,我再去求太太请郎中吧。”瑶红略显犹豫,而后叹气地道。瞧着也是一副担心地模样,心里却压根就没有这个打算,这头主子刚拿婢子出了气,那头自个就巴巴地凑过去那婢子求情找郎中,这不是摆明打主子的脸么。这么吃力不讨好,惹祸上身的事,她才不干。
郑氏自是不知此时院子角落发生的事儿,皱着眉瞧着眼前这碟小点,统共才四五个,还不够塞牙的。郑氏嗜甜,除了瑶红这个在外地买来,一直跟着她到李府的贴身婢子,谁也不知。所以只要郑氏不顺心的时候,给她上点甜腻的点心,总能平息一些怒气。这也是瑶红能一直留在她身边甚至跟着她到李府而不被发卖的原因。按理说在平常人家,糖算不上金贵物,一般像郑氏这样年纪的人不该如黄口小儿一样嗜甜腻之物才是。
原本郑氏一开始并不姓郑,她是亲爹亡故不久,她娘带着她改嫁到后爹家里,这才改了郑姓。这后爹是杀猪的,喜欢会干力气活的男娃娃,对于白养活的她,很是苛刻。过年过节的糖果糕饼几乎没有她的份,就算娘偷偷避着人给她的,也会被后头出生的弟弟抢走。许是小时候的阴影,让她十分嗜甜。就连她不顾爹娘反对,一意孤行嫁去的前夫家里都是做甜食的。可惜,一年到头连铺子里最廉价的糖莲子也吃不上几回。唯一一次吃的最欢的就是生了宝瑜,那会子宝瑜不叫宝瑜,叫大丫。坐月子的时候,糖水鸡蛋可劲地吃,婆母就算不乐意也不敢找坐月子的她麻烦,怕落下病根还得闲养着她。后来前夫在看店的时候,两个顾客在买东西的时候起了争执,厮打在一块,伤及了他。原本只以为是小伤,怎知竟一病不起,没半个月就撒手人寰,留下她们娘俩。前夫是小儿子,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兄嫂为人还算和气,那姐姐自打她进门就没见过,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婆婆倒是顶厉害的人物,见她生了闺女心里本就不欢喜,这下小儿子死了,做媳妇的也没给自己的儿子留个后,就更是不待见她。什么脏活累活都指着她做。有一次她气不过,就把一锅熬好的麦芽糖沾着馒头全吃光了,气得婆婆背过了气去。原以为婆婆醒过来了会像往日那样抄起烧火棍追着自己打,怎料她竟是直接找媒婆要把自己许了出去。就在婆婆大张旗鼓要把自己嫁出去时,不知上哪玩的宝瑜带回了一个男子,就是李永全,宝兆的爹。他原是替同窗来寻人的,见一小丫头从屋里冲出来,抱着他的腿要他娶了自己的娘,若不是,娘就要被奶奶打死了。后来,他真拿出银两将自己买了回家。永全待她母女俩是极好的,就算生了宝兆,依旧宠溺着宝瑜。对宝瑜几乎是有求必应,有时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嫉妒他们父女俩如此要好了。自己比永全大几岁,又是二嫁之身,说话做事到底是没有底气的。在外面的时候倒还好,永全做师爷,衙役捕快都指着他吃饭呢,自然是对她毕恭毕敬,就算她是二嫁之身也不敢怠慢。现如今回了李府,永全怕她受委屈,有意隐瞒了她嫁过人的事儿。反而让她如鲠在喉,小心翼翼起来。这些日子可算是富贵逼人,奴婢成群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随之而来的不安也在渐渐扩大,很是患得患失,一会子怕哪天永全嫌弃自己年老色衰了,一会子又怕被老太太知道自己曾二嫁之身,一怒之下将她扫地出门,那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就是有时候见院子里的那一个个花骨朵儿般年纪的婢子笑闹,她就觉得危机四伏,生怕那头永全看上其中一个顶替了自己的位置。今天被她踹的婢子就是其中一个让她觉得有危机感的,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唇红齿白。单纯害羞,容易脸红,是男人都喜欢的模样。其实她出完气后也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可一想起那婢子脸花了,少了一个肖想自家老爷的狐媚子,心情却是大好。心底升起的一些些内疚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这些日子她成天小心翼翼,敏感多疑,已经有些着了魔。她有意识地往某个方向改变自己,就连她嗜甜的习惯她都逼着自己改,因永全口味清淡,不大喜甜。甚至连着装都在悄然向着宝瑜模仿,因着宝瑜的着装多数是永全在打理。对于宝瑜,都有原本的宠爱转为讨好,因她是永全的心肝宝贝。
以前,她偶尔会因永全对宝瑜好得太过感到不妥,甚至因为他们太过亲密的互动隐隐觉得似乎不大对劲。但是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宝瑜才多大点人,又是永全护着长大的,爱屋及乌罢了。现在,她有些不大确定了,永全大多数时间都在前院歇着。就算到了后院,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宝瑜院子里呆着,只晚膳在她院子里用,然后回前院歇着,极少在她这里歇的,这让她很不安。好在最近听永全随口说了句,说宝瑜也到了要许人家的年纪了,准备给她说亲了。让她有了安慰自己的借口,女儿大了始终是要嫁人的,嫁出去就好了。就是听到女儿赌气说不嫁人,要嫁她就要嫁给爹爹这样糊涂的话,郑氏听到这样荒唐的话,心下虽然一惊,但是并没有纠正或是试探清楚女儿为何会说出这般话来。因为郑氏的不作为,听之任之,后面的事情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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