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管家的王氏身子乏力,精神不佳,连着半个月都称病在屋里歇着,除开备嫁的灵秀姑娘的陪嫁单子里的物件备齐与否,亲自盯着。家里一切事务都由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料理着。这十天半月都过去了,也不见王氏院子里传来身子好转的消息,四太太终是按捺不住,心思活泛了起来,哄得老太太应承将管家权交于她。可惜李老太太嘴上答应的爽快,却是心有余力不足。自从搬进这李府以来,这家便是王氏管着的,她自是做她的老祖宗,含饴弄孙,好不快活。先不说府里的管事婆子哪个不是看着王氏行事的。就是王氏病了,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可都是王氏一手教出来的,做事圆滑,处理起事务来都是干净利落的,愣是半点岔子都没出过,也寻不到错处捋了王氏的管家权。为此老太太寻思了好几宿都没睡好觉。一是答应了老四家的,若是不成,自己的面子过不去。二是老二家的管着家,吃穿不愁,但是谁也不嫌钱多。老四家的可说了,以后公中富余出来的钱,都拿来孝敬她这个长辈的。
这日早晨,老太太许是几天没睡好觉,脑袋有些昏沉,太阳穴突突地发胀。只要一想起待会来请安的老四家,就觉得头疼。不由地有些后悔答应给她管家权的事儿了。一想起这事儿,对着一桌平日里喜好的精美餐点,顿时没了食欲,草草喝了点粥就摆手让人撤了桌。老太太不爱喝茶又不喜喝白开水,婢子们一般端上来的都是调了蜜水或是调制过酸梅水一类的饮品。老太太心不在焉地喝着蜜水,门房那边就来了婆子,神色有些怪异地过来禀报。
“老太太,外面有个姑娘来访。”老张家的进来,皱着眉道。
“姑娘?哪家姑娘?不去老二家的那里,找我这来干甚?”老太太着实脑袋昏沉,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二夫人还病着呢,这位姑娘有些特殊,金秀拿不定主意,就让门房过来问问您的意思。”
“特殊?”
“她自称是栾家长子养在外面的妾室,如今已怀有栾家骨血,来请老太太做主。”
“荒唐,养在外面的,还能是妾室?那是见不得光的外室!她肚子里的能不能是栾家长子的种还不一定呢!好不容易将那贱丫头许出去了,还没出门子能就弄了这么个东西找上门来尽给我添堵。不见!让她从哪来滚哪去!”
“老太太,不妥,她是许县衙夫人的亲侄女。若是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咱呢。”
“什,什么?这闹得是哪一出?”老太太着实有些吓了一跳,这姑娘的来头可不小啊。就是平时不出门的她都听说过呢,许县衙夫人没有女儿,特别疼爱做瓷器买卖的弟弟家的两个女儿,这几年走哪都带着呢。那两个姑娘叫什么来着,什么冰什么洁的。想起来了,姐姐是冰清,妹妹是玉洁。
“老太太,您看?”
“来的是哪个?”
“听房门说是刘家的二小姐。”
“人现在在何处?”
“让人在外院的大厅伺候着呢。”
“领到我这儿来吧。”
没一会子,老张家的把人领来了。只见不急不慢地跟在老张家的身后进了屋的姑娘年纪大约十六七,容色秀雅,身形苗条,披着织锦缎蜜色祥云披风下,一身浅绿轻薄纱衣长裙,走起路来微风轻扬显得格外飘逸脱俗。老太太一见,这刘玉洁长得还真有几分颜色。看个头,倒是比灵秀那贱丫头要高一些。不过好在这叫玉洁的姑娘,不如那灵秀长得精致。身子骨似乎不太好,瞧着脸上没什么血色,唇色淡淡的,不如灵秀健康红润。还有一点让老太太不满意的是如今春寒料峭,怀有身孕的她竟因爱俏穿那样轻薄的衣裙,让人觉得此女到底还是轻浮了些。
“玉洁见过老太太。”玉洁顶着李家老太太的审视,泰然自若地行礼,道
“玉洁姑娘,不知你求见老身,是为何事而来?”老太太方才才想起来,这刘玉洁怀上了栾家的骨血,应该找栾家才对,怎跑自己这来了。妾不为妻,僭越者斩。就连她这个老婆子都知道国法规定,饱读诗书的竟能不知?就算她今天在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也不可能母凭子贵,当上正头太太的。那她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呢?
“老太太,玉洁冒昧上门惊扰了老太太,只盼老太太莫要怪罪。玉洁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才贸然上门求助老太太的,还望老太太海涵。”刘玉洁一开口就将姿态放低,赔罪又赔罪地道。
“我老婆子没那杂七杂八的规矩。刘家姑娘有话就直说吧。”李老太太有些不悦地道,哼,进都进来了,还假惺惺左一个莫怪罪,又一个海涵的。最烦这种马后炮了。称呼直接由玉洁姑娘变成了刘家姑娘。
“老太太,玉洁知道贵府的灵秀姑娘与栾府的栾大爷结亲,不久便要完婚。实不相瞒玉洁如今是栾大爷的妾室,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栾大爷对玉洁有救命之恩,去岁中秋赏灯会,玉洁不慎落水,是栾大爷舍身相救,因着众目睽睽之下,栾大爷抱着玉洁上岸,有损玉洁的闺誉,栾大爷仁义,当众提出娶玉洁为妻。何奈造物弄人,栾家族谱有训,栾家子孙,世代不娶刘姓女为妻。刘姓妾室另置他处,不予进门。玉洁心知栾大爷是重诺之人,早在栾大爷救起玉洁那日早已芳心暗许,实不愿栾大爷为难,便自请为贵妾,住进了栾大爷近郊的别院。若是栾大爷还康健,玉洁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冒昧,在灵秀姑娘出嫁前来访,坏了规矩。只是现在栾大爷危在旦夕,怕是不能告知玉洁的事情,而玉洁又因着栾家祖训,入不了栾家门,这思前想后才出此下策登门拜访。灵秀姑娘进门后,以栾大爷现今的身子,子嗣怕是艰难。栾大爷对玉洁有恩,玉洁此番前来不为别的,只求待孩子呱呱坠地,过继于灵秀姑娘膝下,还望老太太成全。”刘玉洁一点也不羞怯,大大方方地说着自己心悦李家的未来女婿,还要将自己肚子里怀的栾大爷唯一血脉过继给灵秀。这让老太太有种不小心吞了只苍蝇的恶心感。毕竟老话说的好,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可是,养着丈夫与别人生的野种,这算哪门子的防老。按老太太自己的想法,一想到一点没有老李家血脉的曾孙辈在自个眼前瞎晃悠,她就觉得恶心得紧。一点儿没顾及到,若是灵秀嫁过去,栾玶死了,灵秀好歹有个孩子傍身,不至于守着块木头神位,吃在念佛,孤独终老。
立在老太太身边的老张家的,半垂的眼眸,闪了一闪,心底想着这个刘玉洁着实厉害。想得通透,先不论她是不是自己说是妾而不是外室的真实性,就凭着她肚子里怀的很可能是孙女婿唯一血脉,她现在的处境就不妙。若是灵秀进了门,她怀孕的事情迟早都会被知晓。到时候,栾家定是会将她的生下的子嗣抱去给灵秀,毕竟她是正妻。看似结果都一样,但是被人抱走与自己主动提出,性质上就有了区别,自己主动提出,一是告诉当家人,自己是识时务之人,二是灵秀欠下她一个大恩情,处于愧疚,灵秀定然是做不出杜绝生母与幼子相见的事儿,这样一来二去,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的。你说这养着别人的孩子,那亲母还在身边,孩子大了是跟亲娘亲呢,还是跟嫡母亲亲。血浓于水不就凸显在这了吗。
亏得老太太是在农村长大,虽说糊涂又偏心眼。但是有一点就是注重老李家的血脉。说句简单粗暴的话,与老李家的子孙生下的才能算是老李家的后代,过继什么的,那都是瞎扯淡。老太太是绝不能同意的。所以今天这刘玉洁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玉洁姑娘,虽说现如今入了春,但春寒料峭,怀着身孕到底要注意些,冻着了可就麻烦了。”果然老太太一开口就岔了题,一点不为所动。
“谢,谢老太太关心,让老太太挂心了。只是玉洁自怀有身孕,总是又怕热又嗜酸。腌制青梅都离不了口了呢。”玉洁秀眉一皱,随即顺着老太太的话,道。心里暗忖,这老太太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不接她的茬。
“哟,瞧我,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老张家的,赶紧给刘家姑娘,不,栾家姨娘看座。怀着身孕就站不好。”老太太像这才想起来似的,让老张家的给玉洁看座。
“玉洁谢谢老太太体恤。”
“栾家姨娘啊,我是过来人,这生了四个大胖小子呢,不过,老婆子农户出身,比不了你们这些娇养的姑娘,想我当年怀着老大的时候,七八个月了正好遇上农忙,每天起早摸黑地跟着孩子他爹下地,那日子……吧啦吧啦”一说起当年来,老太太那个精气神可足了,愣是让刘玉洁插不进一句话。刘玉洁脸都绿了,可又不敢在老太太面前摆谱,只得硬着头皮在老太太院儿里坐了一晌午听她口水横飞地话当年。
看着几乎落荒而逃的刘玉洁,老张家的嘴角微勾,转身回屋伺候老太太用膳去了。老太太叭叭叭地说了一晌午,心情舒爽不已,难得的多用了一碗饭。老张家的见状,特意泡了消食的山楂水给老太太喝。正喝着酸甜的山楂水的老太太,满足地舒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转头问:“老张家的,方才那玉洁姑娘,过来做什么的?”
“找老太太唠嗑来了。”
“哦,这孩子性子倒是不错,比宝瑜那丫头强,宝瑜一听我提当年,这屁股就跟长了角一下,坐都坐不住。咦,宝瑜怎么今儿没过来用膳?”老太太到这儿才想起宝瑜今天还没过来。
“四夫人身边的婢子来过了,说是带宝瑜姑娘出去上香。”
“这时候去上香?”
“听说四爷要给宝瑜相看了,四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便带着宝瑜去求个缘法。”
“哟,宝瑜也到了要相看的年纪了。不知道老四给她相看的哪家小伙子,以宝瑜那爆脾气,真是让人够头疼的。老四也是,这也太惯着了,这下好了,有的他发愁的时候。”老太太自顾自的说着,并没有要老张家的回答的意思。至于那个坐了一晌午的栾家姨娘所提到之事,早就被遗忘在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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