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是个黄女孩

太平洋探戈 第五章(2)


亲妈对毛丫跟毛师傅在走廊里另过一番日子越来越反感。他们在这里亲热得有说有笑,时而还听见毛丫顶嘴,和毛老头犯贫,她担心毛丫的格调永远停留在杂技艺人层次。她无法指责毛丫,女孩只有十几岁,她只能在毛师傅头上找所有的错。她私下和丈夫嘀咕老头其实暗中在离间女儿和亲父母的关系;她叫她补课,学钢琴,女孩明拖暗抗,老头只要一说:“拿上家伙,走几遍去。”毛丫如同士兵得了将令,亟不可待地要去送死。亲爹比较实惠,说毛丫将来成个杂技明星也不给她爹妈脸上抹黑。他又说毛师傅多好使唤啊,雇老妈子你能找这么负责认真识相还倒贴钱的吗?偶然来串门看望毛师傅的杂技团人马也都派得上用场。八豆按时来换煤气罐,入冬也是八豆帮着排队买大白菜。家里有重活,都是攒着等八豆来干。
    亲爹说,杂技团这帮人,看着跟牲口似的,人都还厚道。过后他叹口气又说,世界上怕就怕厚道二字。亲爹在一家食品杂志做发行工作,常常会冒出这样的哲人态度,不知他是醉是醒。因此亲妈对他只能带着轻微的恶心去忍受。她认为大时代总要牺牲一批人,就算丈夫做了这牺牲吧。她绝不允许毛丫也被她所代表的主流淘汰。她得让毛丫渐渐脱离杂技艺人的社会阶层。毛丫的仪态、气质、相貌都是上品,怎么也该是正在形成的上流社会成员——就是她自己跻身的社会。
    她觉得老头是毛丫上进的祸害。她让毛丫温课,将来至少能上职业高中。毛丫消极服从。女孩对亲妈始终是一个态度:不争辩、不抵抗,可也不合作。
    毛丫十六岁得了全国杂技比赛第二名。她不声不响把一个银杯放在书橱里。亲爹发现后,对亲妈说该庆贺庆贺。亲妈问女儿为什么不告诉父母。毛丫说毛师傅已经奖励了她一辆新自行车。亲妈伤心得嗓门也抖起来,说我们是你的亲父母啊!毛丫懒洋洋地笑笑说:又不是奥林匹克。
    亲妈心都碎了。原来这爷俩不吭不哈地又庆贺、又送礼,两人还出去吃了顿建国饭店自助餐。毛师傅本来要请亲爹亲妈,毛丫坚持说:“这奖杯不就是奖给我没出息吗?别让他们又有个当口劝我改邪归正。”
    毛丫亲妈终于凑钱买了一个两居室的公寓。她开始策划,重新设计一家人的生活。这一家人,不包括毛师傅。趁毛丫随杂技访问团去澳大利亚演出二十天,毛师傅给河北省杂技团请去做临时教练,毛丫亲爹亲妈把家从老房搬到了新房。他们打电话告诉毛师傅,新家还在装修,连他们自己都得去朋友家借宿,劝毛师傅在河北多住一阵。
    毛丫回来后,看到全新的家里摆着摩登家具。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时尚的居住环境,客厅还搁了一架立式钢琴。从小在简陋清贫的县城杂技大院长大的女孩,第一次看到物质的魅力,她几乎不敢走动,小心地在拼花硬木地板上移动两个脚尖。她看了一圈之后,突然觉得亲妈还是伟大的,把她在澳洲见闻的西方生活设置到北京来了。毛丫特别喜欢新的浴室。亲妈给她买的柔软厚实的浴巾浴袍让她每次洗澡都磨蹭掉一小时。
    毛丫回到新家的那个周末,亲妈请了许多同事和朋友来做客。都是主流人物,客人问毛丫在哪里读书。亲妈说明年考大学了。毛丫第一次意识到,住这样的公寓,用这样的浴室,就得结交和亲妈一样的人,这样的人也是吃苦耐劳地在生活,但他们吃苦耐劳的收效很明显很直接,就是如此的公寓、浴室、钢琴。亲妈告诉毛丫,毛师傅去外省挣外快,得有一阵回不了北京。两个月后,毛丫发现自己在亲妈的客人中也自如地回答:我打算明年考经贸学院,或者说,我正在报名学电脑。第三个月,亲妈亲爸和毛丫郑重谈话,说家里现在空间有限,不可能在这么漂亮的公寓让毛师傅支行军床。还有,毛师傅到了这个家里算什么呢?客人们跟个老江湖有什么话说?老江湖和这个家太不搭调。父母说:“他老人家也会不自在。你自己拿主意,如果还想干杂技,我们也没办法。你就跟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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