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17章


“你身边的宫人时常更换,你没有注意到么?你从来不问,便是照顾了你七年的老宫人,因为一次小错被父皇杖毙,隔日换了新人,你也不曾问过原先的宫人去了哪里。”姬子玔从未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你想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什么,从不管旁人的心情。兄弟姐妹们的东西,无论是多么心爱的东西,你看上了就是你的,哭得伤心吗?你知不知道别人比你哭得更伤心?为什么你就不能和别的公主一样,乖乖地呆在后宫里,不要总是到处惹事,好好地做你的公主?”
  他原想说离他远一些,不要再来文华殿缠着他,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姬子璎一张小脸已然埋进了袖子里,眼泪太多来得也太快,怎么擦都来不及。她闷闷地哭着,除了吸鼻子的声音,连哽咽也未传出来。
  姬子玔突然后悔起来。
  阿璎虽然任性,却一直很护着他,每回被父皇罚了,她总会在父皇面前胡搅蛮缠,帮他说话。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太傅差人来唤他们回去继续上课。姬子玔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只怕也上不了课了,便对宫人说道:“公主略感不适,孤且送她回未央宫,稍后便来。”
  “不要你送!我自己回去!”姬子璎猛地抬头,气鼓鼓地说了一句,转身跑了出去。
  姬子玔原想跟上去,但他如今年岁已长,在宫里追着一个孩子跑实在太不像样,哪怕她是阿璎,传出去也只得被人笑话,遂对宫人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宫人赶紧追了过去。
  下了课,姬子玔照常往未央宫走去,只是今日除了问母后安,还须得认错。他神思不宁了一下午,一会儿觉得她是该懂事些了、自己没错,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因为嫉妒父皇对她的偏爱而迁怒于她,然而无论怎样看待这件事,他惹她哭了,总归是要去母后那里认个错了。
  昨天才答应母后要好好和她说话。
  “她犯困,已经睡了。”到得未央宫,程瑜对他一进门便问姬子璎感到十分惊讶:“她说太傅凶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姬子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傅是当初文帝费了好大的劲才请来的,便是听说他惹哭了阿璎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阿璎是算好了这一步,还是仅仅胡乱找个人替他担责?
  “不是太傅,”姬子玔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是……我,我心里烦闷,她来寻我说话,我……”
  “你都对她说了些什么?”程瑜大惊。自从那年程海提及姬子璎的出身,她便一直害怕兄妹二人生分,百般设法,却还是叫姬子玔起了头。
  姬子玔沉默了片刻,将自己对姬子璎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
  程瑜本是怕他说了伤兄妹情分的话,听完松了一口气,却仍有些埋怨:“昨夜不是才叮嘱你,好好同阿璎说话?阿璎她这样乖,宁愿污蔑太傅也不肯提及你,作为兄长,你不觉得愧疚么?”
  “我错了……”姬子玔闷声道。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程瑜叹了一口气:“好在她一贯没什么记性,明日起来只怕就忘了,往后你同她说话切不可再这样了。”
  “是。”姬子玔应下,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了看寝殿的方向。
  程瑜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不能如他所愿:“你们都大了,阿璎既然已经睡下,便是你身为兄长,去寝殿看她也不妥。明日再向她道歉吧。”
  “是。”姬子玔这才起身。
  姬子玥正在书房看书,突然听见门口宫人齐唤“公主殿下”,便合上手里的书放回架子上——阿璎一旦过来,肯定不给他机会继续看。
  姬子璎一进门便将宫人都遣了出去,将门合上。
  “你不是睡着了?”姬子玥问道。回来时不见阿璎,母后说她犯困先睡了,他还正奇怪呢,她一贯是不肯睡须得百般哄她睡的,怎地今日这么乖。
  “睡醒了。”姬子璎的话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她将地上两个垫子拼在一处,就这么在垫子上躺了下来,抱着姬子玥新得的笔筒拿指甲抠嵌在上面的宝石。
  “轻点儿抠,这可是外公送我的生辰礼物。”姬子玥心疼地叫道。笔筒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宫里的工匠不会做,若是抠坏了,怕也补不好。
  姬子璎原打算不理他,反正她屋里好东西多的是,大不了赔他一个别的,可她想起了姬子玔的话,便将笔筒一推,任它滚到一边。
  “谁惹你了?”姬子玥这才意会到她不是起床气。每回她不开心,就上他这儿来弄坏他的宝贝,因为她舍不得弄坏她自己的宝贝。
  “没人惹我,看你的书去,别管我。”姬子璎翻个身,又开始抠垫子上的金线。
  “阿兄又不理你?”若是别的人,她才不会生闷气,当场就还手了。
  姬子璎不吭气,使劲抠金线。
  姬子玥挠了挠头,见她已然忘了那只笔筒,心口提起的气便松了下来。
  “阿兄忙,不会故意不理你的。”姬子玥安慰她已经成习惯了,便也照寻常的路子劝她。
  姬子璎不搭理他。
  姬子玥撞了一鼻子灰,好在他也习惯了,又道:“别生气了,穆兆和卫荀明日要偷偷把他们的蟋蟀带来宫里斗给我看,你来不来?”
  程瑜不许他们养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是以未央宫从没有这类小玩意。姬子璎立即爬了起来:“什么时候?”
☆、第十九章
  此后一连数日,姬子璎再不曾去文华殿。太傅倒是无所谓,原本那位公主就在计划外;姬子玔虽然每日都去母后宫里请安,但姬子璎像是故意躲着他,每回他过去,她都正好在外面玩。
  早朝她也不去了。文帝先前被她缠着答应了带她去早朝,后来不曾停止,不过是君无戏言;如今时过境迁,她在朝上也多半是瞌睡或者无聊抠桌案上的纹路,文帝便也不那么在意了,她说自己不想去,便允了她。
  姬子玔原以为她只是赌气,缓几日就好。然而过了几日,文帝突然唤他前去,告诉他往后不必在文华殿读书,可回到东宫接受三师三少的教导。
  姬子玔正觉奇怪,文帝又道:“你自幼长于妇人之手,如今也是镇日待在宫中,朕素日忙碌,无暇亲自教导,便是广招贤能之人为你答疑解惑,他们也进不得这道宫门。从今往后,你白日里在东宫学习经史,知前人失败与成功都是如何缘由,引以为戒;闲暇之时可叫人为你引荐一些当今名士,与之交谈,以知晓未曾见闻之事。”【1】
  皇宫与东宫不一样,并非常人可随意出入,便是有皇帝之诏,也要经过一番复杂又耗时的例行检查方可;东宫的规矩就简单许多。
  文帝所言之事,姬子玔自从西州一行之后,心中已有向往;却不料文帝主动提了出来,姬子玔满心欢喜,便毫不犹豫地谢过了文帝。
  如此一来,姬子璎便是后悔了、想要继续回文华殿里去,阿兄也不在那里了。就算她想去东宫,文帝也不会轻易允许;更何况她年龄渐长,程瑜身为皇后要正六宫之则,每回姬子玔前来问安,她也不再让姬子璎胡闹。
  再后来,姬子玔时而应文帝之命,代皇帝出巡,亦或者代之出征御敌,一年之间呆在东宫的时间也不足半年,姬子璎与他见面的机会更少,只不过年节时能远远地瞧上一眼。
  姬子璎并没有伤心很久。年纪再大些,她发现可以玩的东西更多些,譬如能拉得动弓箭学习骑射,与文帝一道狩猎;同文帝一道出巡,遍历大好河山;文帝甚至让她替自己做一些简单的事,例如招待他不想见的使臣,又或者一些小的案件也让她去主审。小孩子的伤心很快被忘在脑后,她满心满脑都被新鲜事所占据。
  时值越国进犯,太子代文帝出征,一去便是半年有余。越国不过是个小国,其本身并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东陵相抗这么久,乃是别国意图吞并东陵,不断地为越国输送兵力。
  文帝迟迟不肯召太子回朝,朝中大臣渐渐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文帝的决定,认为借此时机正好锻炼太子,方能对文帝之志有所助益。另一派则认为太子乃国之本,如此久战凶险莫测,应以太子安危为重,不可冒险。
  “都是陛下身边那个叫郗玉的散骑常侍!他以前不过是蓬莱殿炼药的一名小道童,不晓得使了什么样的手段,令陛下对他偏宠至此。陛下原本也想召回太子,他在那里说什么越国一开始便知与他们对阵的是我朝太子,若是中途召回,一则影响士气,二则恐教人耻笑陛下胆怯,说服陛下命太子殿下留在那里继续迎敌!若他是个寻常世家的后生也就罢了,老臣有的是手段治他,偏他是天师座下弟子,陛下近年来依赖丹药,对他们也是宠信得很,轻易动不得。”程海叹了一口气:“听闻安国公主殿下与郗玉来往甚密,娘娘可得小心呐。”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望向正在饮茶的皇后娘娘。
  “那郗玉终日在陛下身边行走,陛下又喜欢将阿璎带在身边,自然时常碰面。”程瑜淡淡道:“父亲也不必杯弓蛇影,以为阿璎图谋什么。父亲与其整日忧心这些事,不如替本宫多留意一下世族之中适龄且贤良淑德的女子,这些年阿玔议亲之事一直为着各种原因拖延着,可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程海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听得最后一句,顿时喜上眉梢:“还是娘娘思虑周全,殿下到了议亲的年纪,难不成还能继续把他搁在外头?朝中这么多良将,谁不能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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