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18章


可不是再没有别的事比皇族后嗣更重要的了。”
  “父亲知道就好。”程瑜抬眸望着他:“还望父亲动作快一些,上回东宫选侍女拖了两日、叫人强行放了个眼线进来的事情可不能再有了。阿玔虽然聪明,却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时时盯着后院,探查她们的来历是否正经。”
  她说的便是那个名叫秋言的宫人之事。秋言相貌言行比瑞香更得姬子玔的心,只可惜是旁人埋在东宫的眼线,好在姬子玔警觉,带着一丝少年爱玩的心性,像猫折腾老鼠一般纵着秋言在东宫打探消息,等她为陷害姬子玔在他房内放置巫蛊之物时才将她抓获。
  虽说程瑜因此清理了后宫之中心怀叵测的某些人,也叫文帝不再随意听从枕边之风,可她的阿玔将来既然要做天子,就不该也不能将精力放在这狭窄的后院里,浪费在后宫妇人爱玩的心机上。
  程海面有尴尬之色,他一时松懈险些误了太子,他也有后怕。他时常提醒身为皇后的女儿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反倒是他自己差点误了大事,这事搁在谁身上都很没面子。
  “老臣明白。”程海被驳了面子,就想从别处找回来:“只是娘娘还需叮嘱安国公主,同那郗玉少些来往。公主不图谋什么,郗玉可难说,再过两年,公主可也到适婚的年纪了,陛下为东宫选侍女能被左右,为公主选夫婿兴许也不例外。老臣派人试探过,那郗玉既不肯依附老臣,也未曾听闻依附旁人,只怕野心不小。”
  “本宫知道了。”程瑜看起来对他的建议并不重视:“父亲放心,以陛下的性格,只怕要多留阿璎几年,谁若有心觊觎,一定讨不了好。不过男女之间不得不防,本宫也会提醒她,离郗玉远一些。”
  程海清楚自己的这个女儿惯常自己拿主意,再多说也只会再导致争吵,便不再多话:“既然如此,老臣告退。”
  程瑜颔首,叮嘱道:“父亲切莫忘了方才应允之事,这一回不能再有半点差错。”
  “郗玉,是你告诉父皇,叫他不要召回阿玔的?”
  程海能打听到的事,常在文帝身边行走的姬子璎自然也能打听得到。程海急匆匆地去未央宫面逞皇后的同时,她也气势汹汹地闯进了蓬莱殿。昨夜文帝留郗玉夜谈,他宿在了宫里,没有回宫外的道观。
  郗玉昨夜饮了些酒,沉睡方醒,姬子璎便一把拽开了床帐,一身艳红宫装和满目金色阳光刺得他眼睛都要睁不开。
  更要命的是,他衣衫不整。
  郗玉拢了拢衣襟,慢吞吞地出声:“请公主殿下容微臣先着好衣冠……”
  姬子璎这才注意到他披头散发,胸口也露出一片。姬子玥快到分府出宫的年纪了,该让他知道的事情也慢慢进入日程,姬子璎在他书房里翻到一些书和画册,对男女之别稍稍了解了一些。
  她面带薄红,松手放下床帐,大声道:“那你快些,我去外面等你。”
  过了小半个时辰,郗玉才慢悠悠地从房里踏出来。姬子璎抱着胳膊在外面等得早不耐烦,转身瞪着他:“后宫妃嫔梳妆打扮也没有你这么慢。”
  “教公主殿下久等了,是微臣的错。昨夜饮了酒,身上有酒气,怕熏着公主殿下,这才费了些时间。”郗玉不紧不慢地解释。
  “你到底为什么叫父皇别召回阿兄?”姬子璎方才不过随口抱怨一句,并非真的等他解释,便直接转到方才的话题。
  阿兄是太子,怎么可以离京那么久?何况还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惠妃整日带着她生的那个蠢小孩在父皇面前蹦跶,着实碍眼,还不叫阿兄快些回来,好教父皇把心思转到别人身上去么?
  上回那个蠢小孩居然还趁着生辰的时候说想跟随阿玔的老师学习,她都听得出来是惠妃教的。趁阿玔不在想抢阿玔的东西?呸!
  姬子璎当场就跟文帝撒娇说十一弟年纪小听不懂,自己也想跟那些老师学学,将阿玔的老师一个不漏地全点上了。文帝怎会拂她的意?他立即应允了她,当时惠妃的脸色可真是好看极了。
  “莫非向公主殿下提及微臣之人,并未告诉殿下微臣是如何同陛下解释的?”郗玉好整以暇,抬手为她斟了一盏茶。
  “孤不信。”姬子璎没接,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阿兄随行出征,本就只是监军而不是主帅,便是阵前撤换也绝不会教人觉得失了东陵的面子。你知道父皇最要面子,为什么要这样对父皇说?”
☆、第二十章
  郗玉不紧不慢地给自己也斟了一盏茶:“因为太子殿下不在,陛下才能更多地看到公主殿下。这个理由,公主信么?”他抬起头,凝眸看着姬子璎,虽然是问句,面上却丝毫没有在等她回答的意思。
  这位小公主在他眼皮子底下蜕变成如今的样子,少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她怎会不信?
  姬子璎怔住。
  “让父皇看到孤?郗玉,孤不懂你的意思。”她眼中一片迷茫:“父皇很宠爱孤,就是太宠爱了,时常令孤觉得烦恼,孤正想着要怎样父皇才会少看着孤一些呢。你为什么……”
  “陛下的宠爱并不是信任。”郗玉接上她未说完的话:“那样的宠爱可以是对公主殿下,也可以是对别人,唯有信任是独一无二、别人无法夺走的。”
  “孤还是不懂,”姬子璎摇了摇头:“我们说的并不是一回事。你说的信任是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才华横溢,甘心永远只是别人眼中被陛下宠到天上去的安国公主么?”郗玉一向很有耐心:“殿下并不是寻常女子,长久呆在闺阁之中不过是浪费您的生命,您还能做许多别的事情,譬如,寻常只能由男子做的事情。近来陛下让殿下审着玩的案子,殿下都审得很好,连大理寺的官员私底下也对殿下赞不绝口。可惜陛下并没有看到殿下的用心和能力,在陛下眼里,不过是拿了个玩具让您开心。若太子殿下过早地回京,陛下将满心都只有如何锻炼皇储的能力,就更没有机会看到了。”
  “孤不需要!”姬子璎突然激动地站起来,袖子一拂,茶盏便被挥到了地上,碎裂开来。“父皇如果只能看到阿兄,那就只看着阿兄好了,孤不抢阿兄的东西!绝不!”
  你就不能和别的公主一样,乖乖地呆在后宫里,不要总是到处惹事,好好地做你的公主?
  谁的东西她看上了都能要过来,只有阿玔的不可以!阿玔已经讨厌她了,她不黏着他,他都不会主动来哄她,不能更惹他讨厌了。
  “你去告诉父皇,让阿兄快些回来,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有法子的。”她鲜少对他这样不客气,目光中燃着灼灼火焰,双手紧按在桌沿上,仿佛他不答应就会立即掀桌似的。
  “殿下您自己呢?您自己就甘心整日呆在后宫里,以后嫁了人整日呆在公主府里,像一个普通女人一样,被后院琐事困住一辈子么?”
  郗玉的语气也激动起来。他往常唇边一直是含笑的,仿佛多大的事都不值一提,可现在他的脸色却无比严肃:“殿下满心只想到怎样对太子好,对皇后娘娘好,对七皇子好,可曾有一分一毫想过如何待自己好?可有人为殿下想过,怎样才是真心对殿下好么?”
  他语速不快,却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令得每一句都沉到了她心里。
  “我……孤身边的人对孤都很好,都很真心,孤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姬子璎是气坏了,才会差点连自称也说错:“不许说他们的坏话!”
  她打从心底维护着自己的母亲和兄长,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或者言语中伤他们。
  “既然对殿下好,怎么谁也不知道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呢?您在后宫同其他公主一道玩幼稚的游戏时开心么?您为了让太子开心放弃的一切有人知道么?您什么都考虑到他们,他们却只想按自己的喜好来塑造您!微臣并不是说他们对殿下不好,只是,没有人看到殿下的心——殿下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公主,可他们却努力想让殿下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公主,埋没在众多平庸的公主里面。这些年微臣一直看着殿下长大,知道殿下心里的苦,无意说任何人的坏话,只是希望公主殿下以后能笑得更由心些。”郗玉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到最后,终于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太子不会有危险,否则以陛下的心性,便是整个朝廷都反对,他也会立即将太子召回来。公主殿下这样看重的人,微臣又怎样轻忽他的性命?若是殿下坚持,微臣会立即上奏陛下,劝陛下早日召太子回来。只是……公主殿下认为像一个普通的公主一样过日子,太子就会对您好一些么?您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再度过几年,然后嫁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被身为兄长的太子看重。殿下,比起藏起来不被人看到,让自己变得更重要,让人无法忽视甚至于依赖,才会被重视。您方才说不愿意夺走太子的东西,可是若能被轻易夺走,那也绝不会是属于太子的东西。以陛下的心性,想要看到的绝不是这样一个因为被忍让而胜出的储君;以太子之好胜,亦绝不会喜欢被人看得这般弱小。”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令得姬子璎紧绷的双手松弛下来,她也缓缓地坐回凳子上,眼中的怒气一扫而空。
  “可是……”阿玔说……
  不……不,阿玔并没有那样说,阿玔的意思是她给别人惹了麻烦的那部分,若不惹麻烦,阿玔其实也不会生气吧?
  她低着头,一语不发,眼睛却渐渐地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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