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25章


  “嗯!”她忙不迭地应许。
  在这般情形下姬子玔是不能睡了,只能对她说道:“你快些睡吧,到了时辰我喊你起来。”
  “你不睡么?”她迟疑地问。
  “你我都已不是稚童。”他含蓄地说,心想她应当能明白,催促道:“睡吧。”
  “那……”她的语气更犹豫了,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他的话:“阿玔不睡的话,能陪我说说话么……”
  还得寸进尺了,姬子玔无语得很。
  不过比起坐着看她睡,说说话兴许还好受些。
  “随你。”姬子玔起身,感觉到身后的少女也跟着爬起来,不禁失笑:“我披件衣服罢了,不然这般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姬子璎低低地“哦”了一声,到底是等到他坐回床上才又安心地坐回去。
  若真要讲规矩,姬子玔本该坐在榻上听她说话,但是那样一来,说话的声音必然不够小,难免叫外面听到,而这是他极力想避免的,是以才又回到床前。
  “说吧。”所幸无灯,背对着她听也不会觉得怪异。
  身边一暖,她又凑过来了。他的一再让步让她起了雄心豹子胆,竟敢贴着他坐。
  “过去些。”他有些恼意,却不是恼她。
  “……”姬子璎泫然欲泣:“我怕……”
  姬子玔一时无语。他伸手提过被子裹在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好教那烫人的温度慢些蔓延过来。
  姬子璎裹着被子又蹭到他身旁,见他未再斥责,便安安心心地将脑袋抵在了他肩侧。
  姬子玔深吸一口气:忍字头上一把刀!一晚而已,忍!
  “惠妃……还有她的兄长……”她的声音在发抖:“他们都死了……”
  就为这个?姬子玔淡淡道:“他们胆敢谋害皇嗣,本就是罪无可恕的事。”
  “可是……”可是父皇本可以一道旨意直接要了他们的命,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曲折行事?他想掩盖什么?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姬子璎本想一股脑都说出来,可阿玔将他们的死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仿佛父皇的处置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话到嘴边她又不敢说了。在阿玔身边令她觉得安心,逼人的黑暗再也不能侵蚀她分毫,可她毫无由来地不敢告诉他自己在怀疑什么。
  阿玔已经很嫌弃她了,万一更嫌弃她呢?
  于是她改了口:“他们会不会觉得是我害了他们?”
  这确实也是令她害怕的原因之一,只不过不会让她怕到来找他。
  姬子玔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明明她才险些丧命,怎么反倒担心起这个,遂道:“为何这样想?”
  “因为……因为……”她支吾了半晌才说:“和我沾了边的,似乎运气都不太好……以前你和阿玥就总是因为我被父皇责罚,还有那些宫人……我怕以后还会有更多人……”
  原来是怕这个,算她有长进,知道她的一言一行可能影响到许多人。“王氏兄妹是咎由自取,妄图贪要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被你阻挠,竟丧心病狂地连皇室公主也要除去。”他宽慰姬子璎:“即使没有你,以他们的贪念,迟早也会死在别人手上,只是早晚之别罢了。至于以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谁说得清呢?行事依从规矩,小心谨慎些,如此便可。”
  “嗯……”不能说出心底真正想说的话,就算那人是阿玔,说出的劝慰也只犹如隔靴挠痒。然而阿玔就在身侧,那些令她怕得无法入睡的思绪突然间无足轻重起来。
  作为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姬子玔的肩膀也曾为其他的女人所倚靠,可他从不曾心烦意乱若此。再怎么不拿她当妹妹,你们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有什么好烦乱的?他心内自有一番交战。
  然而若是这样便可平息内心的燥气,他也不至于这般烦乱了,要是阿璎再多说几句,他都怕自己不能够用平静的语气来回答。
  所幸她听了他的劝慰后便没有再说别的话,她只是凑得更近了些,靠在他肩上。
  时长时短的呼吸表明她虽然不再出声,但也不曾入睡,只是在发呆而已,兴许还在琢磨他的那番话。
  他有片刻的失神。
  如果阿璎不是什么“天命之女”,他们一定仍是亲密的兄妹,此刻也不会这样难熬。
  可已然发生的事情,追念“假如”又有什么意义?
  “阿玔不要再讨厌阿璎,好不好……”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既未铺垫亦无下文,声音小小的,怯怯地,怕他听见,又怕他未能听见。
  姬子玔没有回答,他只是阖上了双眸。靠在肩上的小脑袋动了动,仰起看了看他——他全无动静,仿佛睡着了似的——姬子璎失望地低下头去,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们之间,岂是讨厌与否可以说得清的?
  何必执着呢?已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谁也避不过,只要所谓的天命横亘在那里,他们终有一天会陌路。
  忘了吧,忘了她的执念和她所追寻的平等,兴许此生两人还能和平终老。
  思虑难言,姬子玔眸子张张合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切自有缘法,她要走什么样的路,岂是他能管得到的?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坐了一整晚,快到宫人们早起伺候主子们时,姬子玔侧首,才发现她已熟睡多时。
  “殿下,听闻昨夜陛下赐了宫人过来服侍您……”陆寻大早便赶过来,脸色有点为难,但仍说了下去:“事发突然,难保是谁给殿下设了圈套,在陛下跟前吹了风,殿下可千万别大意。”
  姬子玔的脸顿时就青了。他就说她怎么能毫无声息地进来了,两人低语那么久也没人进来问,原来是冒着这样的名头,还好没人知道是她,否则传开去可得叫人看足了笑话。
  “这件事务必封锁起来,不许叫任何别的人知道,知道的人你处理一下。”他低声道。
  “这……”陆寻怔住:“为何?”
  “是安国公主。”姬子玔叹了一口气:“她做了噩梦,怕得很,又不想被人闲话,就假装宫人跑来向孤哭诉。她从小就常常这样,到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心性,不知男女之别,更不懂避忌。但是旁人不懂她的性情,传出去难免遭人非议,孤不想看到这种局面……你知道该怎么做。”
  陆寻忙道:“属下明白,属下一定处理得干干净净。”
☆、第二十八章
  虽然文帝下了禁令不许人外传,但这件事多少透着古怪,令皇后程瑜不由得生了疑心。当姬子璎身边服侍的嬷嬷告诉皇后,给安国公主沐浴时发现她身上有多处伤口,程瑜便更笃定发生了别的事。
  姬子璎原本也没有想瞒住母后,程瑜一问,她就交代了遇刺的详情。
  程瑜未曾想惠妃有那么大的胆子,平日里后妃争风吃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惠妃怂恿着她儿子在文帝面前出头,她也只纵着阿璎压他风头,不料竟引出这般祸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给她们太平日子,就有人净拿来练胆子,看来还是松不得。
  就在姬子璎告诉她实情不久,深觉后宫不安分的文帝也将程瑜叫过去,将惠妃所做的事情又同她说了一遍,责令她好好打理后宫。
  程瑜借机提议后宫从此无论皇子公主,一旦出世便交由中宫统一管教,而不是生母自己教养。如此一来,皇子公主们自幼在一处长大,无人挑唆,情分更浓厚些。再者不能拿捏孩子,也少些人心生歹意,再犯下如惠妃一样的罪孽来。她还特意提及惠妃所出的十一皇子,没了母妃的庇护,往后王氏也不可能再成为他的后盾,只怕日子难熬得很。毕竟是皇族子嗣,若是按着她的安排,也能给他多些照顾。
  然而生恩也不能不顾,若是生母想看孩子,自可禀告中宫,中宫绝不会为难她们。
  至于中宫掌握着孩子,叫那些不安分的女人不敢再妄动,以达到威慑六宫的目的,这般心思她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程瑜多年来从不嫉妒争抢,无论孩子是谁所出亦一视同仁,文帝看在眼里,亦并不曾想她怀了别样心思,没有丝毫犹豫便应许了她。
  姬子玔则是一回到京城就遣人去请外公,将姬子璎遇刺之事告诉了他。惠妃敢对姬子璎下这般狠手,他担心不仅仅有关嫉恨,她会不会是听到了些别的消息?
  若是那样,外公忧心的事情兴许会变成现实。
  程海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方道:“为今之计,殿下须得知晓安国公主平日里接触了哪些人,若有人想以此利用她,必然要与她走得近一些才行。”
  姬子玔不是没想到过这一点,只是要从姬子璎嘴里打听到这种消息,势必不能对她像现在这样冷淡。然而一想到要与她更亲近些,不知为何心底便有些抵触。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
  自从姬子玥分府出宫,找到他就变成一件有点难度的事情。作为一个普通皇子,他只需领个虚职便可,不需要真的去做;到了他这个年岁,也可聘请名士到自己府中,不必再去宫里崇文馆跟其他年幼皇子一道学习。于是他今日游山玩水,明日拜访深居隐士,晋王府里多半连个人影也无。
  加之他从无计划,往往一时兴起便出门去了,连府里管事都不知他可能会在哪里。
  姬子玔想着姬子玥自幼和她一处玩耍,比旁人要亲密得多,叫他去问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哪知他这个兄长数度派人前往,竟连人也看不到。
  走空两次,姬子玔干脆叫人给他留话,隔日必须乖乖呆在府里,这才终于见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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