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26章


  姬子玥其实有些怕这个严肃的兄长,从小阿璎但凡犯了什么事,兄长一定会严厉地教训他,仿佛他不是和阿璎同岁,而是大她许多似的。
  “如今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姬子玔在首座坐下,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原本就鹌鹑一样坐在边上的姬子玥心里便打起鼓来。
  “阿兄寻我可是有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地问。
  “阿璎回来之后,你可进宫去见过她了?”姬子玔抬眼,不自觉地便流露出兄长的威仪。姬子玥顿时心虚得很——他出宫不过数月,深觉世间广大万千远非深宫可比拟,早如脱了笼子的鸟儿一般乐不思蜀,一时间未能顾及阿璎。阿璎一回宫就叫人给他送了礼物来,是在围场捉的一只叫不出名的鸟儿,尾羽华彩纤长,他都还没有心思好好看看,更不要说进宫去寻她。
  “不曾……”心里一虚,便十分没有底气,但同时也疑心兄长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那你可知,她在围场为刺客所伤,险些丧命?”姬子玔目有厉色:“你与她自幼亲厚,竟这般不关心她的死活?”才说完,他便生出些悔意来——他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说出这种重话,父皇封锁了消息,阿玥如何能得知?自然更不会不关心阿璎的死活。
  姬子玥却没注意到那后半句,惊得站起:“阿璎遇刺?这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如何了?”继而又往外走:“我现在就吩咐人准备马车进宫去看她!”
  见他一心急就冲动,和小时候并没有两样,姬子玔亦觉头疼得很。“站住。”他冷声道:“阿璎已无大碍,听我把话说完再去也不迟。”
  姬子玔将王氏兄妹之所为略略说了,听到姬子璎受的伤并不重,姬子玥才放下心来,坐回椅子上。
  “可怜十一弟,母妃犯了这种事,只怕以后日子难熬了。”他叹道:“只希望父皇还能怜悯他是亲生骨血,不叫他被人欺负了去。”宫里宫外无不捧高踩低,就算身为皇子也不例外。
  姬子玔没想到他竟先想到惠妃的儿子,不由得觉他有些妇人之仁。惠妃嚣张跋扈,她的儿子也被教导得不慎讨喜,更何况她觊觎太子之位那么明显,连阿璎都看出来,姬子玔自然没有心思去同情十一皇子。
  “经过此事,我担心阿璎身边有歹人,今次阿璎侥幸脱逃,下次就难说了。”绕了这么久,总算说到此行的目的:“你若得空,便多往玄枵宫或者未央宫走走,向阿璎打听一下谁同她来往,又对她说了些什么。那歹人必然要与阿璎来往密切才好下手,知晓了这些,我们方能防范于未然。”
  话才落音,他便见姬子玥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面上却无顺从之意。
  “阿兄为何不自己去?”姬子玥在他面前素来是个鹌鹑样,此刻却似一身反骨,没有丝毫听命的意思。
  “我很忙。”姬子玔随手拈了个借口。
  “是忙,还是别有缘由?”姬子玥却不依不饶:“阿兄想要我去做的事,与监视阿璎有何区别?阿兄安插了眼线在她身边还不够,连她心里想什么也要牢牢把控起来么?这些年阿兄对阿璎的冷眼我一直看在眼里。阿璎是与别人有些不同,母后利用她保你无伤,阿兄嫉恨她与她形同路人,我们一道长大,难道这些还不够么?阿璎年岁不小了,等她及笄,婚事也就不远了,到时绝不会再妨碍到阿兄,阿兄为何这样等不及?难道那么多年的兄妹和睦、母女情深都是假的?”
  姬子玔没想到会引出他这样一番话来。玄枵宫的宫人里有外公帮他安插的眼线,未央宫里也自有听从于他的宫人,姬子璎在后宫里的举动,着实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然而也仅限于后宫里了。离了后宫,在父皇跟前或者别的地方,他并不能轻易插得了手。父皇疑心病重,又有阿璎这么大的威胁在,他监国未久,暂且冒不得那个风险。
  他面色阴沉:“关于阿璎,你知道些什么,又是如何知道的?母后利用她保我无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姬子玥面无惧色:“我知道的同阿兄知道的并无不同,如何知道的也不重要,过往的事情我更不想说。但是阿兄,你能不能放过阿璎,不要再为难她?她那么重兄妹之情,对你几乎恨不得连心都掏出来,难道你看不见么?”
☆、第二十九章
  这天天都亮透了姬子璎才慢悠悠地晃荡到未央宫,懒洋洋地扶着宫女的手步下马车,一抬头却愣住了。
  “阿兄在里面?”她面露喜色,一身的惫懒瞬时一扫而空,眸子也明亮起来。门口停着的马车上用金线填了雕刻的蟠龙,是太子才能用的制式,没别的人敢用了。
  等不了宫人肯定的答复,她提着裙摆就跑了进去,愁得嬷嬷在后面直追赶:“公主殿下,这可是在未央宫!”
  到得门口,姬子璎便缓了下来,叫嬷嬷看看衣服头发有没有乱,这才缓步踏进殿里去。
  姬子玔正恭恭敬敬地坐在皇后身侧,面前是几卷画轴。
  皇后程瑜刚嘱咐完他一些要事,便听见宫人传话说安国公主到了。
  “这孩子,最近倦怠得很,来请安的时辰是越来越晚了。”程瑜笑道:“快叫她进来。”
  姬子玔一抬头,便瞧见姬子璎轻盈地走过来。时值孟春,衣料已很轻软,裙幅柔软轻缓地摆动着,像是随着一阵轻风轻柔地落在了面前。 
  “母后,阿兄。”她双眸晶亮,请过安便走到姬子玔身边坐下。看见他身前的画卷,她好奇得很:“阿兄,这是什么呀?”
  如今她是不敢随意动他的东西,只仰着小脸望着他,一双眸子里满是期盼。
  “你不能看的东西。”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虽没给笑脸,但也不是冷脸。姬子玔起身道:“母后,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东宫了。”
  “去吧。若玉,替太子殿下将画卷送出去。”程瑜颔首,嘱咐身边的宫人。
  “母后,我送阿兄出去。”姬子璎难得见到他,当然要多黏一会儿。
  程瑜自然不会阻拦他们兄妹和睦,笑道:“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及笄的时候了,到那时可不能这样黏你阿兄了。”
  “长大真烦,怎么这个也不能,那个也不能?”姬子璎噘嘴抱怨道:“我可以不及笄吗?”
  “又说孩子话。你不是要送你阿兄,他可还等着你呢。”程瑜看了看正在等待的姬子玔。
  “阿玔,我帮你抱画卷!”姬子璎伸手去若玉怀里抢卷轴,若玉小心翼翼地避过,一脸为难地望向皇后。
  “有宫人抱,要你出什么力,你是想趁机看看里面是什么吧?”姬子玔居然搭理了她,而且语气不算冷淡。
  姬子璎有些发怔,但更多的是开心:“阿玔真讨厌,一定要把我的目的说出来吗!让我看看嘛!”
  “不行。”姬子玔一口拒绝:“若玉,不许给她看。”
  若玉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走到另一边。
  “不让看就不让看咯。”姬子璎上前抱住姬子玔的胳膊——她是个惯会蹬鼻子上脸的,近来姬子玔对她多次纵容,她便一次比一次放肆。“阿兄,我送你!”她笑得眉眼弯弯,少女白皙圆润的脸已显出比宫里其他公主更令人瞩目的轮廓来。
  皇后身边的常嬷嬷面色顿时就淡了下来,待兄妹二人离开宫殿方对皇后说道:“娘娘,公主一天天长大,与殿下这般亲昵可不合规矩了。”
  “阿璎还是孩子心性,无妨,如今对她说了只怕也听不太懂。”程瑜倒并不在意:“待她及笄,让宫中女官教她女诫,她自然就懂什么是规矩了。”
  自从那天夜里她求阿玔不要再讨厌她,他好像真的就不再讨厌她了。隔个三五天,姬子璎便能在未央宫遇上姬子玔一回,自此早起请安再不是负担。有时他甚至来得比她晚一些,姬子璎便不进去,寻着各种由头在未央宫门外游荡,等看到姬子玔的马车过来了,假装自己也才刚到,跟他一起进去。
  起初她送他出门,他还一语不发。未央宫能有多大,姬子玔来请安也只能进入前殿,走不过多时就走到马车边上了。但姬子璎还是很满足,至少他不避着她了。
  再后来姬子璎稍稍同他戏言几句,譬如“你印堂发黑,是昨夜又睡得晚了”之类,他竟然还会简短地给予回应。
  姬子璎的喜悦一发不可收拾。未央宫那短短时间的相处哪里够?她还使钱给长清宫的宫人,叫他们看到太子殿下去到长清宫就立即着人给她打个招呼。
  于是每回姬子玔从长清宫出来,总能看见姬子璎在一旁的花园里玩耍,譬如今日,她左手提了个花篮,右手执一朵初初绽放的栀子,亭亭立在花丛间。
  “阿玔,好巧!”姬子璎拨开脸前面纱,露出一双仿佛蓄满了星光的眸子。
  “是啊,每天都这么巧。”姬子玔淡淡应道,挪开目光。第一回是意外,第二回也还能假装是意外,可这都第几回了,全天下的巧合都聚集到她身上了?
  “就是呀,怎么会这么巧呢?”被拆穿了诡计,姬子璎也能厚颜装下去,笑嘻嘻跟他打马虎。“我挑了这么久,才挑到一朵最中意的,阿玔可真好运,既然遇到你了,送给你啦!”她举起手,将栀子送到他面前。
  她五官已然长开,属于孩子的稚气却不曾尽褪,恰如她手中那朵绿萼之色尚存的栀子,秀色半隐。
  有那么一瞬,姬子玔竟有些挪不开眼,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花已在掌中。
  姬子璎自己也怕一直缠着他又要遭他讨厌,加上方才他又揭穿了她的小小心机,送完花便拎着花篮逃之夭夭,并未发觉他片刻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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