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27章


  来长清宫就是想见一见姬子玔,人见过了,该回去了,反正父皇最近忙着与那些神神叨叨的老道士们论什么道。姬子璎一看到那些道士就心烦,只除了郗玉,他与别的道士不太一样。
  她掐指一算,今日是郗玉来送丹药的日子,必然要在蓬莱殿稍作歇息,以备文帝召唤,便转身又去了蓬莱殿。
  郗玉居处门口的两个小道童早已识得她,见她过来,立即躬身行礼,继而退到远处。
  郗玉听得动静,也出门来迎接她。姬子璎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欲言又止,不由得说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我们相熟这么久,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么?”
  她说得这样直接,郗玉便没有再犹豫:“听闻殿下受了伤,不知是否无恙?”
  “我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罢了,并无大碍,但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姬子璎奇道:“父皇不是下令禁止任何人谈论这件事?”
  “身处道观,悉听人心,自然时常闻得旁人不能知晓之事。”郗玉也不瞒她:“日前有贵人万金请一位道友去做道场,只说家人为鬼魅缠身,请道友帮忙驱散。那人半迷半醒,呓语不断,透露出他亲近之人致人冤死,还唤了一个人的名字。道友认得那个名字,乃是朝中大臣,惊慌之下说与我听。原本朝中之事,我不欲牵涉,然而昨日师父回到道观,亦言陛下请他在宫中做道场,只因陛下疑心有人为鬼魅所惑,犯下大逆之罪。不巧得很,道友转述的名字与陛下所言之人颇有干系。”
  听到这里,姬子璎一时脱口而出:“这两人可是过世的惠妃兄妹?”
  郗玉不语,但他垂下了眸子,以示默认。
☆、第三十章
  惠妃兄妹冤死?
  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在他们背后居然另有其人,姬子璎是信的,不仅因为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是郗玉,更因为她一直不能理解,她对惠妃的小小刁难能让惠妃恨到欲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她虽从不曾说出口,可心里一直怀疑真相并不是这么简单。
  “请你那位道友去做道场的人,是谁?”姬子璎追问。
  郗玉深邃的眼中露出些许犹豫来:“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不能说?”
  “不,倒不是因为这个。”郗玉面色极是为难:“事关殿下性命,岂有不能说之理?我不知该不该说,乃是因为此人与殿下有关。”
  “与我……有关?”姬子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惊人的话来:“怎么会与我有关系,是谁?”
  郗玉望着她,欲言复止:“殿下真的想知道?”
  姬子璎便怔住了。
  与她有关系的人……这些年来因着父皇的偏宠,能说得上与她有关的人两只手就数得上来。
  是谁呢?
  无论是哪个,她真的要知道么?
  姬子璎低下头,以手捂住面庞,她现在真希望自己是一个人呆在玄枵宫的寝殿里,不叫任何人看见。身边的人想害自己,这么可笑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
  郗玉沉默地看着她似要将自己藏起来的举动,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对不住,我方才本不该向殿下提起这件事。殿下知道了一定会伤心,可若是不知道,下一回又不知会面临如何险境……我……”郗玉内疚地说道,见她捂紧了耳朵不欲听的模样,虽觉尴尬,但也只能立即收声。
  这个消息对于尚未及笄的小公主来说是震撼了些,他默默地起身取来宫人早晨才送来的干净帕子,备在一旁。
  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甚觉不自在的郗玉不知不觉抿光了杯子里的茶水,姬子璎才终于抬起头来。她没有哭,沉寂了这么久,眼中的慌乱已经被很好地压制下去了。
  “那个人,会害母后、阿玔和阿玥么?”她冷静地问:“若不会,我就不问;若会,马上告诉我!”
  她知道自己平日有些嚣张,除了母后和两个兄长,还不曾将谁放在眼里过,若是因此得罪了人招致杀机,她也就认了。她不认为那个人还有第二次机会得手。
  但她不能容忍自己最重视的人受伤害。
  她年纪还太小,斩草除根这种事对她而言太残忍。而且若那个人对母后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来说很重要呢?这么丑恶的事情,如果能不让他们知道,她是不愿意叫他们多一桩烦心事的。
  郗玉有些无奈,这位小公主怎么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那你自己呢?你的安危不要紧么?”他眸中有厉色:“殿下怎么这样轻忽自己?”
  “大概因为我得到的太多罢。”姬子璎竟然还笑了笑:“从没有公主可以踏入朝堂,也从没有公主像我一样,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人丧命。人间诸事俱有因果,得到的太多了,失去也会比旁人快些。我不求那么多,我只想母后和兄长可以一直开开心心的活着,他们离我最近,也因此背负得最多。害我便害我罢,若是天要收我,就让它拿回去;可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不久之前他还在怜悯她年幼,未曾料到不过顷刻,她就说出这种无谓生死的话来。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毫不顾及他人的小公主,只图自己开心。
  “若那人只害公主,不欲害其他人,难道不是更其心可诛么?”郗玉缓缓道:“若是发生这样的事,背后的缘由才更值得深究。”
  姬子璎并不将他的担心放在心上:“若我问心无愧,无论他为什么只害我,同我有何干系?我只管得到自己怎么做,管不到别人怎样想。便是没了他,也还会有别的人,我难道就要一直这样忧心追究下去么?那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郗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我立誓不涉朝中之事……”他颇为愧疚地道歉:“否则便是公主不愿,我亦该提点着陛下。”
  “我不会怪你。”姬子璎坦然一笑:“我就喜欢你不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不似你那些师叔师伯,成日里哄着父皇做混账事,一点儿也不像修道之人。你千万别插手,否则我们割袍断义。”
  郗玉没有告诉她那人是谁,姬子璎便知道那人不会害自己的亲人。
  其实她哪里真的不想知道?可是知道了又不能做什么,反累自己烦心,又何必知道?
  安国公主的及笄典礼早已准备起来。寻常的公主及笄虽说多少要热闹一番,可像她这样阖宫忙碌的,东陵多少年来也不过这一个。越是无前例就越难,许多事情无章法可循,加之文帝对此极为重视,提出诸般要求,且不说礼官们,便是皇后程瑜也觉得费神。
  近年来她身子虚,一旦劳累过度便要病一场,是以许多事都交给了身边信任的宫人;只是姬子璎及笄这桩事她须得亲力亲为,不能交给他人来做。忙碌之下必有疏忽,离姬子璎及笄还剩几日,她染了风寒,然而不欲令及笄有任何意外,程瑜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许多年后,曾亲历过那一天的宫人们还会跟新进宫的人提起当日的盛景。那一年的莲花早早便开了,而早该凋零的花儿们也迟迟不肯离去,仿佛连上天都瞩目这位公主,亲许她繁花似锦。
  她的及笄之礼并不像其他公主一样仅仅在后宫之内,那一天文帝号令群臣入宫观礼,仪式便放在了太极殿,那是为太子行成人礼的地方。
  公主穿着据说用了一千只鸟的羽毛才制成的长裙,羽毛色泽鲜妍纹理柔密,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的颜色亦不一样。她面前垂着用海外之国进贡的水晶和玛瑙珠子串成的珠帘,晶莹的光泽为她娇美的脸庞增添柔光,亦令外臣看不清她的脸——倒不是为了避嫌,自从她险些丧命,文帝就越发小心了,不欲叫外人看清她是什么模样。
  至于她身上那些巧夺天工的饰品自更不用说,许多见惯了宝物的世族权贵也为之惊叹,事后纷纷打听是哪位匠人为公主打造出那样精美的饰品来。各种名贵珠子串成长而华丽的璎珞披挂在羽衣外,中间以精雕细琢的镂空金珠子点缀衔接,从镂空之处隐约可见里头还有许多层更小些的镂空金珠子,这种手艺许多人只在传说里听过。除了串成穗状的各类珠子,亦饰有各种精巧的玉璧和连珠佩等物,其衔接之巧妙,直叫人看得目不转睛。
  她腕上的镯子,指间的扳指,无一不是精品;便是足下的鞋子亦镶金嵌玉。鞋跟高高的,后一半别出心裁地镂空成莲花状,装了银粉,行走之间,步步生莲。
  其后是整整三天三夜的宫宴,其间奢靡无度,只笔难详。
  然而这一切方才结束,皇后程瑜便一病不起,她并未记挂在心的小小风寒令她突然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姬子玔与姬子玥踏入未央宫时,正听见姬子璎在发火:“你们既是来侍奉中宫,打扮成这妖娆模样给谁看,等父皇来看么?来人,打水来给她们洗脸,把脂粉洗干净了带去后殿为母后抄经!”
  她极少说这样重的话,便是姬子玔也不由得吃惊。
  众妃嫔便有人哽咽起来。
  她更生气了:“哭什么哭!谁许你这么丧气?给孤拖出去,不许再踏进未央宫一步!”
  姬子玥听着不妙,赶紧两步并作一步走了进去,急声道:“阿璎,你又胡闹。”
  姬子玔在他身后进去,望见的是前殿门口跪了一地宫妃,姬子璎站在殿门前,一脸怒气,心道她确是胡闹了。宫妃名义上都是他们的长辈,何能跪得?
  再看那些妃子,多半确实打扮得不甚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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