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隐

第22章


  如今日晚饭时,他叹息一声向夫人道:“梁孚道夫人还记得吗,许多年前与我曾一起在国子学中同拜师的那个梁师兄?”
  韩夫人想了想,道:“是不是那位京兆府尹,老爷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韩大人感慨道:“原本是做了许多年的京兆府尹,今日却做到头了。”
  云琪心里顿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韩夫人问道:“是升官了?”
  韩大人摇摇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前几日齐王世子周恒居然在朝堂上参了他一本,罪名是私开赌场,暗养打手,祸害乡民。皇上着御史台核查后竟又查出如收受贿赂假公济私等重罪,圣上大怒,今日已下旨革职流放了。”他顿了顿,叹息道:“算来当年与我一道同入国子学拜师的数十位师兄弟,如今仍在京的几乎没有了。”
  云琪心内感叹,世子办事果然有效率,她倒没托错人,等日后消息传出去,小芳夫妻可以安心返乡了。
  官场风云瞬息万变,其中众生浮沉自是亘古不变的常景,韩大人这一番感慨也引来夫人的一阵嗟叹。饭桌上气氛竟有些凝重起来,好在韩夫人及时转移话题,说道:“看不出周恒世子年纪轻轻,却谋识过人,与他那位清净避世的父亲倒很是不同。”
  韩大人点头附和:“这位世子行事果决稳重,的确是这么多年来难得皇室中的翘楚。”
  用完饭正在喝茶消食的云琪感觉母亲的眼风好像扫到了自己,原本就百无聊赖的她于是放下茶杯,从餐桌上告退了。
  时间似流水过的太快,云琪在园中边散步边想,如今已是二月中旬,再有个十几天,安乐就要去北辽了,不由得轻声叹道:“安乐现在不知怎么样,过几天该去看看她了。”
  身旁的桂儿轻声道:“小姐可是在挂念郡主?其实奴婢听说郡主的那位夫婿风流潇洒,才干过人,是位难得的人才呢!”
  云琪惊讶的转头看桂儿,道:“听说?那位太子远在北辽,这你也能听说?你听谁说的?”
  桂儿急忙解释道:“奴婢没骗小姐,是上元节那日奴婢同郡主身边的雪英姐姐一道去厨房时她说的,说卫国公府上的几位主子在外出访时曾与那位太子见过面,他们也曾安慰过郡主,可郡主不愿意听,每次一说起就把他们推到门外去。”
  云琪心内一叹,安乐不想听那些安慰话当然有她的道理,心里若存了一个人,就算别人再好却也再进不到心里,她很理解安乐。可遗憾的是,那个人与安乐却并非两情相悦,这一番情深意切却都只是安乐一个人的徒劳罢了,但愿她能早日想开,早点解脱。
  她不由自主的又想到朱子琰,脚步也顿了一下。那日在山庄的亭台之约,他曾点头答应过她,那他会什么时候来?这几日心内一直不□□宁,她时时会想起那夜他来救她时的情景,以及在山庄中与他相处的点滴,不知为何,心里总会有隐隐的担忧,总担心这一切希望到头来会落空。
  她抬头望向夜空,心内喃喃问道,子琰,你会来吗?
  一骑快马停在仁济堂后院侧门前,大约是院内听见了马蹄声,侧门“哗”一声打开,出来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见到下马的来人,鞠躬笑道:“三爷,你回来了。”朱子琰一点头,将马交由少年牵去,自己进到院内。
  每日酉时医馆闭门,夜间若有急症前来就医者皆由轮班的弟子接诊,忙活一整天的名医夫妻便可休息了。这夜晚饭过后,朱子琰来到大哥书房内,正在批注药籍的大哥抬头看了看他,见他一脸肃然,搁笔道:“难得见你这副表情,有什么要事要同我商议吗?”
  朱子琰在大哥对面坐定,缓缓道:“我来,想向大哥取一样东西。”
  大哥闻言默了默,望着他道:“你可想清楚了?都放下了?”
  朱子琰脸上诧异一瞬,复又平静道:“是都想好了,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哥。”
  大哥淡淡一笑:“那日在山庄中初见那位姑娘,我便了然了几分。那一副出众的端庄作派自然是寻常人家小门小户教养不出的,她又姓韩,试想京城中姓韩的高门望族能有几家?这么些年我一直担心你是嘴上说,心里却放不下,如今你能下这个决心,我倒真能放心了。”
  朱子琰低头也释然一笑,却没有作声。
  因为幼时双亲的骤然离世,他曾恨透了官场。少年时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去为父母的早逝寻一个说法,去报仇,但随着日复一日在飞燕门内受到的熏陶,以及出师下山后这些年在江湖中见惯了生死,他感悟到了冤冤相报的痛苦,他放弃了那些极端的念头,只是告诫自己永不要同官场纠葛。他之前之所以肯帮江允墨破案,以及拦截胡大行刺,不过是因那关乎师门清誉。
  但当他遇见云琪,得知她是韩肃的女儿,他其实曾很纠结。他想过要远离她,可偏偏上天给他们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遇,渐渐地,她的笑脸,她的琴声,她乐于助人的心肠,她的教养,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在他心内烙下印记,成了二十多年来路过他人生的唯一一人。
  江南那日得知她遇险,他的心顿时空了一大半,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心只想救她,让她平安。就如他自己所说的,若连她都保护不了,自己还要一身功夫干嘛。
  现在这个女孩子让他放弃了自己下过的最严的禁令,为了她,他愿意亲上韩府,向她父亲去求亲。
  大哥起身,进到书架后的内室,不多时又出来,手中拿了一个小巧狭长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盒,交于他手上,叹道:“命中注定,都是缘分,让人不得不信哪!”
  他接过木盒,手轻轻抚过盒面上的木纹,道:“多谢大哥。”
  
☆、阴差阳错
  两日后,韩府。
  韩大人的书房,今日上午迎来一位稀客。
  韩肃望着眼前这个面若冠玉的年轻人,似乎觉得有些面熟,脑海中闪过一副面容,他不太敢确定,待他将这个年轻人呈上的木盒打开,一支呈微有些磨损的紫毫硬笔赫然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心中存的那个名字终于清晰。
  他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青年,问道:“朱牧良是你什么人?”
  青年俯首,恭顺道:“正是在下的先父,在下朱子琰,拜见大人。”
  他点点头,道:“果然,你同你父亲年轻时很像。”复又问道:“你这些年一直在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
  朱子琰回道:“在下这些年常居江南,打理些生意,有些田产。家中已无亲人,孑然一身罢了。”
  韩肃闻言叹息一声,一幕幕往事又浮在眼前。
  三十年前,韩肃与朱牧良同拜师于国子学,学中弟子皆为官家子弟,都算出身良好,那一众学子中,出类拔萃者无非四五名,其中就有朱韩二人。同窗读书,在学业上又都是佼佼者,他二人惺惺相惜,常一起谈学论政。那年殿试,进入考场时韩肃惊慌发现自己的笔竟然断了,正不知所措时却有只手递支笔到他眼前,他抬头看,正是自己的好友,邻座的朱牧良。朱牧良向来行事细谨,此次多带了支笔,且知道韩肃一向用惯硬紫毫笔,特意将这一支递给他,韩肃大为感动,接过笔后顺利完成了殿试。
  事后,他归还这支笔时郑重向朱牧良道:“朱兄此番救急,韩某铭记于心,就以此笔为信物,他日若朱兄有事需韩某帮忙,韩某定不惜余力,竭尽所能。”朱牧良却只当做了件小事,一笑置之。
  硬毫之诺,就此许下。
  殿试后,不出意外的,他二人都进入官场,只是因家族关系,韩肃做了东宫辅臣,朱牧良则进了当时兆王一党势下的吏部。
  宦海之中,择主不同,以后的路定然渐行渐远,尽管如此,韩肃一直在心内看重朱牧良,一直没忘却硬毫之诺。那年兆王徇私贪污案发,韩肃作为东宫党人,自然是幕后推手之一,谁料想兆王找了一名死士顶罪,却正是朱牧良。韩肃心知朱牧良只是替兆王顶罪的,一再劝他供出幕后的兆王,但无奈他却忠心之至,死死咬定硬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
  韩肃本着救他之心正急切想办法时,却传来他在狱中自裁的消息。而后是他的妻子也一同殉情离世,一时间家破人亡,甚至连他的幼子也不知去向。
  一晃眼就近二十年,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他拿起这支硬毫,问道:“看你如今的形态,应该是自有一番作为,老夫也能放一放心了。你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相助?”
  朱子琰郑重道:“确有一事向大人相求。”
  韩肃道:“且说来。”
  朱子琰依旧保持郑重姿态:“在下想向大人求一门亲事。”
  韩肃怔住,紧敛眉头,半晌,缓缓开口道:“你与我的次女年纪般配,我与你父亲又有过承诺,本来不该推辞……可你来晚了些。”
  朱子琰猛然抬头。
  韩肃叹息道:“今日早朝时,皇上已将我的次女云琪赐婚于齐王世子周恒,怕是没多会儿圣旨就要到了。”
  云琪正在房中看一本医书,这书还是上月在山庄时向朱子琰借的,尽管医书一向枯燥乏味,令常人难读下去,这本却是个例外,里头多记着些奇特病症及传奇药方,读起来挺有意思,她闲暇时便时常拿来看看,打发下时间。忽就听见外头人声喧哗起来,正欲着桂儿去看,母亲身边的一位嬷嬷喜滋滋的进了门来,给云琪施礼后便开口:“老身给小姐道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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